第10章

晨露还凝在窗棂上时,叶心心已经醒了。陈阳的呼吸均匀地洒在她额角,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昨晚显然没睡好,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叶心心小心翼翼地挪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起身时,颈间的松石项链轻轻蹭过衣领,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对着镜子摘下项链,用软布细细擦拭。松石的蓝在晨光里像一汪深潭,边缘的银花被摩挲得发亮。昨天丹增的眼神总在眼前晃,像根细针时不时刺一下,让她指尖发紧。

“醒了?”陈阳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撑起上半身,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项链上,“怎么不戴着?”

“洗漱不方便。”叶心心把项链放进首饰盒,推到梳妆台最里面,“你再睡会儿吧,今天不用起这么早。”

陈阳却坐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睡不着了。想陪你去看看孩子们早读,你总说他们的声音像小百灵。”他笑起来时,眼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不过得先解决早餐——我带了吐司和果酱,咱们在宿舍煮点牛奶?”

叶心心刚点头,就听见窗外传来马蹄声。那声音沉稳有力,由远及近,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心猛地沉了下去——拴马桩旁,黑马正甩着尾巴刨地,丹增晋美的身影背对着晨光,像块浸在墨里的石头。

“怎么了?”陈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没什么。”叶心心拉上窗帘,试图挡住那道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可能是来送物资的。”她转身去拿牛奶,指尖却在碰到包装袋时微微发颤。

早餐刚摆上桌,就有人敲响了宿舍门。卓玛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叶老师,丹增叔叔让你去操场一趟,说有东西要给你!”

叶心心握着面包的手紧了紧。陈阳放下牛奶杯,站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吧……”

“我陪你去。”陈阳的语气很坚定,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正好也该当面谢谢他送你的那些东西。”

叶心心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好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出宿舍时,丹增正站在操场中央。他手里拎着个藤编篮子,里面盖着块红布,看不清装了什么。黑马被拴在旁边的柳树上,正低头啃着缰绳上的红绳。

“丹增先生。”陈阳先开口,语气礼貌却疏离,“有什么事吗?心心正准备吃早餐。”

丹增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像在衡量什么。他没看陈阳,径直对叶心心说:“卓玛阿妈做了些酥酪,让我给你送来。”他提起藤编篮子,递到叶心心面前,“刚做好的,还热着。”

红布掀开时,露出里面雪白的酥酪,上面撒着层细密的白糖,香气像羽毛似的挠着鼻尖。叶心心看着酥酪,又看了看陈阳,不知道该不该接。

“谢谢丹增先生的好意。”陈阳上前一步,挡在叶心心身前,“不过心心不太习惯吃太甜的东西,就不麻烦您了。”

丹增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陈阳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情绪。“是给叶老师的。”他强调道,声音比平时沉了些。

“心心吃不了这么甜的。”陈阳寸步不让,“而且我们早上一般吃面包牛奶,不太习惯吃酥酪。”他刻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叶心心能听到风吹过柳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牧民赶牛的吆喝声,却觉得周围安静得可怕。她看着丹增紧绷的下颌线,又看看陈阳挺直的脊背,手心渗出了薄汗。

“陈阳。”叶心心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别这样,丹增先生也是一片好意。”

陈阳却没动。他看着丹增,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丹增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心心身体不太好,医生说要少吃太油腻的东西。”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饮食习惯也该慢慢调整过来,总不能一直麻烦您和卓玛阿妈。”

“结婚”两个字像石子投进深潭,在丹增眼底激起细微的涟漪。他的手指收紧,藤编篮子的把手被捏得变了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把篮子往叶心心面前又递了递:“尝尝吧,就当是……给你男朋友接风。”

叶心心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心里突然软了。她刚想伸手去接,陈阳却握住了她的手腕。“心心。”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该回去吃早餐了,牛奶该凉了。”

叶心心看着陈阳坚定的眼神,又看看丹增渐渐沉下去的脸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知道陈阳是在维护她,可看着丹增手里的篮子,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丹增先生,真的很感谢你。”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但我确实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酥酪的话,麻烦你交给卓玛吧,她肯定喜欢吃。”

丹增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很久,久到叶心心以为他会生气,他却突然松开了手。藤编篮子落在地上,红布散开,雪白的酥酪滚出来,沾了层细密的尘土。

“既然不想吃,就算了。”丹增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他弯腰捡起篮子,转身就走,藏袍的下摆扫过散落的酥酪,留下一串深色的脚印。

黑马看到他过来,兴奋地嘶鸣一声。丹增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像阵风。他没有回头,黑马的蹄声很快消失在操场尽头,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酥酪,像撒了一地的碎雪。

叶心心看着那些沾了尘土的酥酪,心里很不是滋味。陈阳握紧她的手:“别理他。这种人就是这样,以为有点钱有点势力就能为所欲为。”

“他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心心,你太单纯了。”陈阳打断她,眼神里满是担忧,“你没看出来吗?他对你根本没安好心。那条项链,还有这些酥酪,都是他接近你的借口。”他叹了口气,“我真后悔让你一个人来这里。”

叶心心低下头,没说话。她知道陈阳是为她好,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想起丹增递项链时的眼神,想起他送来的课本和煤,想起他刚才转身时藏袍扬起的弧度——那个看似强硬的男人,或许也有不为人知的柔软。

“我们回去吧。”陈阳拉着她往宿舍走,“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带了你喜欢的芒果干,我们回去吃。”

叶心心被他拉着往前走,脚步却有些沉重。她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酥酪,在晨光里像片融化的雪。风卷着尘土过来,吹得那些雪白的碎片瑟瑟发抖,像在无声地哭泣。

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丹增的退让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就像草原上的暴风雨,看似平息了,却在云层后积蓄着更大的力量,随时准备席卷一切。

回到宿舍,陈阳把芒果干倒在盘子里,试图让她开心起来。叶心心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却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涩。她看着窗外,总觉得那道藏袍的身影还在操场尽头,像个沉默的猎手,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心心,别想了。”陈阳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等我回去,就开始准备我们的婚礼。等你支教结束,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叶心心看着他温柔的眼睛,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总有个声音在说: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简单。丹增晋美的眼神像根刺,扎在她心上,让她不得安宁。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盘子里的芒果干上,泛着诱人的光泽。可叶心心却没什么胃口。她知道,这场看似平静的探望,已经在平静的草原上投下了石子,激起的涟漪,注定会扩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她,就站在涟漪的中心,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