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寝殿内,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般弥漫、凝固。

欧阳瑞被幽蓝发黑的厚厚冰晶封镇,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巨大的浴桶被仆役们踉跄着抬了进来,滚烫的热水注入其中,

蒸腾起浓重的白雾,却丝毫无法驱散床榻周围那令人绝望的冰冷。

秦慕语的手指死死按在欧阳瑞冰封的胸膛上,指尖冻得麻木失去知觉,

残存的精神力如同风中残烛,不顾一切地刺激着那些激发潜能的要穴。

她脑中疯狂检索着《玄天医典》关于“冰魄寒毒”的记载,寻找着任何能在无空间辅助、无特效丹药情况下的压制之法。

“九阳姜!九阳姜怎么还没来!”她嘶声低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寒冷而颤抖。

时间就是生机!每一秒,欧阳瑞的生命之火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空间休眠的冰冷提示音如同丧钟,在她意识深处回响。

“来了!王妃娘娘!九阳姜来了!”

一个仆役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

里面是刚刚从药库翻找出的、年份不一的九阳姜块。

秦慕语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一把抓过麻袋,也顾不上挑选,抓起几块最大的、

颜色最深赤的姜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浴桶边缘!

坚硬的姜块碎裂,辛辣刺鼻、带着微弱阳气的姜汁混合着碎块落入滚烫的水中。

“扔进去!全扔进去!快!”

她厉声命令,仆役们手忙脚乱地将剩下的姜块、老陈皮、干辣椒等物一股脑倒进浴桶。

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不够!药力远远不够!”秦慕语看着那桶浑浊的药汤,心沉到了谷底。

这些普通药材散发的阳气,面对欧阳瑞体内爆发的、失去冰针镇压的恐怖寒毒,如同杯水车薪!

烈阳护心丹的药力早已被吞噬殆尽,空间休眠,她手头再无底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她淹没。

看着欧阳瑞在冰晶下那张青白死寂、生机几近断绝的脸,一股强烈的、不甘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

不!不能放弃!他不能死!他的腿不是废的!冰针的秘密还没解开!

她的身世之谜还系在这王府之中!

他死了,她将失去唯一的庇护和线索,前路只会更加凶险!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

血!她的血!

空间虽然休眠,但她的身体曾长期被空间能量滋养改造,

她的血液中,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空间能量!

而烈阳护心丹的药粉…她空间里还有一点点残留的药粉!

“刀!”秦慕语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向旁边一个侍卫腰间的匕首。

侍卫被她眼中的决绝和疯狂惊住,下意识地拔出匕首递了过去。

“娘娘!您要做什么?!”福伯惊恐地喊道。

秦慕语置若罔闻。她左手食指在锋利的匕首刃口上狠狠一划!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剧烈的疼痛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迅速将流血的手指伸入怀中,摸索着那个装着烈阳护心丹残留药粉的小玉瓶(上次炼丹后收集的边角料),

将温热的鲜血直接滴了进去!

嗤…

鲜血与赤红色的药粉混合,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一股奇异的、带着微弱空间波动的灼热气息,从玉瓶中逸散出来!

这气息极其微弱,远不如完整的丹药,但在秦慕语此刻敏锐的感知下,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

“扶起王爷!撬开他的嘴!”

秦慕语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不容置疑。

福伯和赵虎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两人合力,用尽力气将冰封的欧阳瑞上半身微微抬起。

秦慕语一手捏开他冰冷僵硬、覆盖着冰碴的下颌,

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将那混合着自己鲜血和烈阳护心丹药粉的粘稠液体,尽数灌入他的口中!

药血入口的瞬间,秦慕语的精神力如同被点燃的引线,

不顾一切地追踪着那丝微弱的、混合着空间能量和烈阳药性的暖流,

强行引导它冲向欧阳瑞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

“给我…化开!”她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奇迹,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再次闪现!

嗤嗤嗤——!

覆盖在欧阳瑞胸口的幽蓝冰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

虽然速度极慢,范围也极小,

仅限于心口附近巴掌大的一块区域,但那被冰封的肌肤重新显露出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艰难地浮现!

有效!她的血加上残余药粉,竟真的激发出了一丝药性!

欧阳瑞原本已近消失的呼吸,猛地一抽,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溺水者重获空气般的吸气声!

涣散的瞳孔艰难地重新聚焦了一瞬,倒映出秦慕语近在咫尺、布满汗水和血污的脸庞。

就是现在!

空间虽然休眠,但核心仍在!那七枚该死的冰针,是寒毒爆发的根源,也是他生机断绝的关键!

必须“看”清楚它们的位置和状态!

秦慕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她不顾精神力早已枯竭带来的剧痛和眩晕,将全部意念,

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狠狠压向意识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空间核心!

“醒过来!看一眼!就一眼!”她的灵魂在无声地呐喊、撞击!

嗡…滋…啦啦…

沉寂的空间核心,仿佛被这股不顾生死的意志强行撼动!

发出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嗡鸣!

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淡到极致的灰色光芒,在核心处极其艰难地亮起!

与此同时,秦慕语按在欧阳瑞胸口的手指,那丝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最细的探针,

借着药血带来的短暂联系,猛地刺入欧阳瑞体内,目标直指他的双腿!

“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被万载寒冰瞬间冻结、又被无数钢针同时刺穿的剧痛,

猛地从精神力连接处反馈回来,狠狠轰击在秦慕语的意识之上!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如同被巨锤砸中,口鼻之中瞬间涌出温热的液体!

是血!

强行共鸣那蕴含恐怖阴寒能量的冰针,遭到了毁灭性的反噬!

然而,就在这剧痛和黑暗淹没她的前一刻,

借助空间核心那瞬间强行激发的、模糊到极致的“能量感知”,她“看”到了!

在欧阳瑞双腿那被寒毒肆虐、经络淤塞的黑暗背景中,

七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蓝色泽的光点,如同最恶毒的星辰,

深深嵌在几处关键的穴位和骨髓深处!

它们不断散发出精纯而阴冷的能量丝线,如同活物般缠绕、冻结着周围的一切生机!

那阴寒的气息,与寒潭密室墙壁上符文的波动,竟隐隐有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同源之感!

冰针!就是它们!

“噗通!”

秦慕语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鲜血从她口鼻中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襟。

“王妃娘娘!”福伯惊恐的呼喊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欧阳瑞胸口那刚刚化开一小块的冰晶,因为秦慕语精神力的骤然中断,又开始缓慢地凝结。

但他的眼睛,却在这一刻彻底恢复了清明!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濒死的死寂气息已被强行驱散!

他清晰地看到了秦慕语倒下的身影,看到了她口鼻涌出的鲜血,更感受到了刚才那一瞬间,

一股来自双腿深处、被强行窥探引发的、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冰冷!

是她!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撬开了他体内最深的秘密,

将他从鬼门关又一次拉了回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风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深渊般的沉寂。

震惊、怀疑、审视、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还有那被冰封太久、骤然接触到一丝“可能”而燃起的、微弱却执拗的火焰。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带着冰渣的黑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福伯…扶…扶王妃…去偏殿…让李太医…全力救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却又蕴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是!王爷!”福伯老泪纵横,连忙招呼丫鬟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秦慕语抬走。

寝殿内再次忙碌起来,滚烫的药汤被舀起,泼洒在欧阳瑞身上,试图融化那些顽固的冰晶。

虽然效果缓慢,但寒毒最凶猛的爆发似乎被那口奇特的药血强行遏制住了,欧阳瑞的生命体征在缓慢而艰难地回升。

时间在紧张的救治中流逝。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透过窗棂,驱散殿内部分阴霾时,

欧阳瑞体表大部分的厚冰终于被化开,虽然人依旧极度虚弱,嘴唇乌紫,

浑身冰冷,但呼吸总算平稳下来,意识也保持着清醒。

就在这时——

“贵妃娘娘懿旨到——!”

一个尖利而傲慢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刺破了寝殿内刚刚凝聚起的一丝缓和气氛。

高德海!他又来了!

只见这位李贵妃身边的大太监,换了一身崭新的绛紫色宫袍,

手持玉柄拂尘,在一队宫廷侍卫的簇拥下,旁若无人地闯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阴鸷,目光扫过一片狼藉、药味刺鼻的寝殿,

最后落在床榻上气息奄奄的欧阳瑞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瑞王殿下,贵妃娘娘听闻您昨夜寒毒再次猛烈发作,险些…唉,娘娘忧心如焚,夜不能寐。”

高德海的声音假惺惺,眼神却锐利如刀,“只是…这寒毒发作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前有毒宴风波,后有王爷您病危垂死…贵妃娘娘深感事有蹊跷,恐有小人作祟,祸乱皇家血脉!”

他话锋一转,拂尘指向偏殿方向,语气陡然转厉:“娘娘懿旨!请瑞王妃秦氏,即刻随咱家入宫!

协助调查毒宴一案,并…解释清楚昨夜王爷病危之事!王府内务,暂由娘娘指派之人接管!”

此言一出,寝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这是赤裸裸的夺权和构陷!

带走秦慕语,就等于拔掉了欧阳瑞刚刚抓住的一线生机,更是要趁机彻底掌控王府!

福伯气得浑身发抖,正要上前理论。

“呵…”一声极轻、极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威压的冷笑,从床榻上传来。

欧阳瑞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高德海。

尽管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虚弱,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所形成的无形威压,

却如同苏醒的巨龙,轰然弥漫开来!

“高公公…”欧阳瑞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本王…还没死呢。”

他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高德海身侧。

长风!他不知何时已处理完伤势归来,脸色依旧有些失血后的苍白,

但眼神锐利如鹰,右手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锁定了高德海和他身后的侍卫!

高德海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长风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百战余生的血腥杀气,让他这个深宫太监感到了本能的恐惧!

他毫不怀疑,只要欧阳瑞一个眼神,长风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斩杀当场!

“王…王爷…”高德海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强撑着气势,

“这…这是贵妃娘娘的旨意…”

“旨意?”欧阳瑞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殿门,

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但那眼神却冷得能将人冻结,“滚出去。”

“告诉母妃…”他顿了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眼神却更加锐利逼人,“本王的王妃…哪里也不去。

王府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若母妃实在忧心…咳咳…让她亲自来…看本王…死没死!”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和不容置疑的强硬!

长风按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一动,刀鞘发出“铮”的一声轻鸣。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死神的低语,敲在高德海的心头。

高德海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看着欧阳瑞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睛,

又感受到长风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秦慕语了。

强行带走,只会逼得这位残王鱼死网破,而他自己,恐怕要先一步血溅当场!

“好…好…王爷保重!咱家…告退!”

高德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怨毒地瞪了一眼偏殿方向,

拂尘一甩,带着人灰溜溜地转身离去,背影狼狈不堪。

寝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欧阳瑞压抑的咳嗽声。

他疲惫地闭上眼,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目光扫向福伯,声音低哑却清晰:

“福伯…传本王令…”

“王妃秦氏…即日起…负责本王…寒毒诊治…一应所需…王府全力供应…任何人…不得干扰…”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包括…本王双腿…之事…允她…探查…”

福伯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欧阳瑞。

这…这不仅仅是庇护,这是将身家性命和最大的秘密,都交到了那位替嫁王妃的手上!

一个初步的、充满戒备却又别无选择的“治疗同盟”,在贵妃的威压和死亡的威胁下,艰难地达成了。

“老奴…遵命!”福伯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决然。

欧阳瑞的目光,再次投向偏殿的方向,那里躺着那个口鼻染血、昏迷不醒的女人。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疑虑,但更多的,

是一种在绝境中抓住唯一浮木的、沉重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