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溺在深海中许久,终于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拉扯着,缓缓上浮。
裴掠星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眼尾因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微微泛红,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适应了几秒后,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每一个细节都在他清冷的眸子里缓缓铺展开来。
这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
四周是斑驳脱落的墙壁,灰绿色的墙皮像干涸的河床般裂开蛛网似的纹路,露出底下灰暗的水泥底色,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锈蚀的钢筋头,尖端泛着冷硬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灰尘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消毒水过期后的涩味,钻入鼻腔时带着轻微的刺激感。
头顶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灯管表面蒙着厚厚的灰尘。
每一次闪烁都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是某种老旧机械在苟延残喘,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不大的空间,在地面投下晃动的、扭曲的影子。
他正躺在一张冰冷坚硬的铁质长椅上,椅面的漆皮早已剥落,露出暗沉的金属本色。
边缘处还有几处尖锐的凸起,身下的触感粗糙硌人,让他不适地动了动。
后腰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大概是被椅面的凸起硌到了,这具身体似乎比他想象中更脆弱些。
身体传来一阵陌生的虚弱感,像是大病初愈时的绵软无力,又像是……
刚刚经历过一场濒死的挣扎后残留的脱力。
裴掠星抬手按了按额角,指尖触及皮肤的温度有些偏高,带着不正常的灼热感。
脑海中一片混沌,无数细碎的片段如同破碎的玻璃碴,在意识深处一闪而过——
模糊的光影、嘈杂的人声、尖锐的惊叫……
但都抓不住任何完整的信息,稍纵即逝,只留下一片空茫。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裴掠星的脑海中,没有丝毫动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与自己原本身体的差异:
骨骼的线条更纤细些,手腕处的骨节显得格外分明。
肌肉的分布偏瘦弱,抬手时能感觉到手臂肌肉轻微的颤抖,带着不属于他的无力感。
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带着一种陌生的滞涩感,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牵动胸腔里的某根神经,隐隐作痛。
更重要的是,关于这具身体的过往,关于这个地方,他一无所知。
没有记忆。
裴掠星坐起身,动作缓慢而平稳,即使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一片淡漠的弧度。
他记得自己前一秒还在实验室里整理数据,指尖划过冰冷的键盘。
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公式,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夜景,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斓的光斑。
下一秒,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眩晕袭来,天旋地转,耳边像是有无数声音在轰鸣,再睁眼,便已是这般光景。
穿越?
这个只在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看到过的词汇,此刻成了最贴合现状的解释。
裴掠星的目光在周围缓缓扫过,冷静地观察着环境,像是在分析一份全新的实验样本。
这像是一个废弃的车站候车室,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纸箱,纸箱边缘已经霉变发黑,露出里面填充的碎纸屑。
除了他躺着的这张长椅,周围还零散地放着几张同样破旧的长椅。
木质的椅面开裂变形,铁质的椅腿锈迹斑斑,上面或坐或躺着几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茫然。
那些人看起来和他一样,大多面色茫然,眼神中带着惊恐和不安。
靠在最左边墙角的是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扎着马尾辫,校服裙上沾着灰尘。
她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中间位置有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他焦躁地在原地踱步。
皮鞋踩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咒骂着什么。
靠近大门的地方,一个穿着休闲卫衣的青年正用拳头用力拍打紧闭的铁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手臂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捂着脸,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眼线晕开在眼下,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我明明刚刚还在公司加班,咖啡才刚泡好……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这种鬼地方?”
“别拍了,这门是锁死的!”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停下踱步的脚步,转过身对着拍打大门的青年喊道。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烦躁,“拍坏了手也没用,我们得冷静下来,想想办法。”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袖口磨得有些发白,说话时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冷静?怎么冷静!”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声音发颤,“这里根本不是我们认识的地方,门窗都锁着,手机也没信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
他试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却抖得厉害,半天没摸到口袋的位置。
嘈杂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宣泄着内心的恐惧和困惑。
裴掠星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沉默地观察着,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椅边缘粗糙的木质表面,感受着上面的纹路,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能让他保持冷静。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他们的穿着各异。
显然来自不同的生活轨迹,从事着不同的职业,却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们的反应很真实,符合普通人突然遭遇异变时的状态——
震惊、恐惧、慌乱,试图寻找熟悉的事物来获取安全感,却在一次次的尝试中加深绝望。
而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听出,他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对这里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没有人喊出谁的名字,没有人提及共同的经历,每个人的疑问都带着对自身处境的迷茫。
都是新人。
这个发现让裴掠星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至少,他不需要在一个充满熟人和潜在威胁的环境中,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异常。
在这些同样茫然的新人面前,他的沉默和冷静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兀,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相对安全的伪装。
他尝试着再次梳理脑海中的信息,希望能找到一些关于这具身体或者这个世界的线索。
他集中精神,努力捕捉那些一闪而过的碎片,试图将它们拼凑起来。
但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像是被橡皮擦彻底擦过的纸页。
除了属于“裴掠星”的认知和性格,他对眼前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没有原主的记忆,没有剧情提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会“死去”,让他得以占据这具躯壳。
就像是被凭空扔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漩涡中心,四周都是看不见的暗流,随时可能将他吞噬。
换做任何人,恐怕都会陷入恐慌和绝望。
但裴掠星的情绪却异常稳定,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太多的波澜。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沉溺于情绪的人,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很难在他心里留下太久的痕迹。
无论遇到多么糟糕的情况,第一时间思考的永远是现状和对策。
恐慌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消耗精力,干扰判断,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拖垮自己。
他站起身,身体还有些虚弱。
站起来时膝盖微微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指尖在椅背上轻轻一撑,借力站直。
他走到窗边,试图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看清外面的景象。
玻璃上积着厚厚的污垢,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他伸出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了一下,露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窗外一片漆黑,不是夜晚的那种墨蓝,而是纯粹的、浓稠的黑,像是化不开的墨汁,将所有光线都吞噬殆尽,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隐约感觉到一种压抑的、仿佛来自未知深渊的气息,隔着玻璃渗进来,让空气都变得更加冰冷。
就在这时,一阵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然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像是直接作用于神经的电流,清晰而尖锐,打断了室内的嘈杂:
【欢迎各位玩家进入游戏世界。】
【检测到所有玩家均为首次进入新人玩家,现为各位玩家进行基础规则说明。】
【规则一:游戏世界由多个任务世界组成,玩家需在每个任务世界中完成指定任务,获得积分。】
【规则二:任务失败或在任务世界中死亡的玩家,将被直接抹杀,抹杀过程无残留。】
【规则三:积分可用于兑换道具、技能、属性点、信息等,是玩家在无限游戏世界中生存的重要资源。具体兑换列表将在任务世界结算后开放。】
【规则四:一旦进入无限游戏世界,玩家将永远无法返回原来的世界。时空通道已永久关闭,任何试图寻找归途的行为均属无效。】
【规则五:请玩家尽快适应游戏规则,积极完成任务,努力生存。游戏过程中,玩家可自由组队或独自行动,一切选择后果自负。】
【提示:通过新手教程后,玩家将获得自身专属异能,系统将完全随机分配,祝你们好运。】
【当前世界:废弃医院。】
【主线任务:在医院内存活七天,并找到隐藏的“院长日记”。】
【任务提示:小心医院里的“病人”。它们不喜欢被打扰。】
【目前存活人数:7/7人】
【倒计时开始:7天。】
机械音消失得毫无预兆,像是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片死寂。
刚刚还在低声交谈和哭泣的人们,此刻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不敢置信。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永……永远无法返回原来的世界?”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蝇,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家里人还在等我吃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淹没在喉咙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抹杀?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那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崩溃地尖叫起来,妆容彻底花了,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她情绪激动地朝着大门跑去,用身体狠狠地撞着门板,发出“咚咚”的巨响。
“开门!放我出去!这不是真的!你们是谁?快放我出去!”
“别白费力气了。”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色凝重,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痛苦。
“那个声音说得很清楚,我们回不去了。”
他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现在不是闹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那个规则说了,任务失败就会被抹杀,我们得先弄清楚这个医院是怎么回事。”
“活下去?怎么活下去?”
工装男声音发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个什么任务,还要在这种鬼地方待七天,还有什么‘病人’……听着就好可怕!这到底是游戏还是地狱?”
他不停地搓着双手,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绝望的情绪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永远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个消息比死亡的威胁更让人难以接受。
那意味着他们熟悉的亲人、朋友、生活,那些曾经唾手可得的温暖和安稳,都彻底成了泡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再也抓不住。
他们被硬生生地从原本的人生中剥离,扔进了这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游戏世界,成了任人摆布的玩家,生死只在规则的一念之间。
裴掠星站在窗边,背对着室内的混乱,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刚才划过的玻璃痕迹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更加清醒。
脑海中的机械音清晰地传递着每一个字,尤其是“永远无法返回原来的世界”这一条,像是一把冰冷的刀,斩断了所有人最后的念想。
但裴掠星的内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他快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于他而言,原来的世界并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
他性格清冷,天生不擅长与人交际,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亲戚之间也只是逢年过节的客套,身边没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他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像一条直线,实验室、公寓,两点一线,唯一的牵绊或许就是那些尚未完成的实验数据。
穿越到这里,虽然突兀且危险。
但对他来说,更像是换了一个生存环境,只不过这个环境更加恶劣和残酷而已。
没有原主记忆的劣势显而易见。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任何剧情,不知道哪些地方是安全的,哪些地方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也不知道这具身体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或者是否留下了什么潜在的危机,比如旧伤、仇家,或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优势也同样存在:他是一个新人,周围也都是新人,没人知道他的底细,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更没人知道他是“鸠占鹊巢”的穿越者。
他可以像一张白纸一样,从零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去摸索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不受任何既定印象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