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逸还傻笑着,指尖一遍遍摩挲着手背上那块印着哆啦A梦圆脑袋的创可贴。
天台风大,吹得他额前碎发乱舞,可那点被梦瑶指尖触碰过的皮肤,却像揣着个暖炉,热烘烘地直往心里钻。他正琢磨着这哆啦A梦能不能真的从口袋里给他掏出点“心想事成”的道具来,楼梯口猛地炸开一声平地惊雷:
“云逸!林云逸!你小子跑哪去了?害我一顿好找!天台风这么大,冻感冒了怎么办?!”
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急。是赵鹏。
他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棕熊,咚咚咚地踩着楼梯就冲了上来,卷起一阵风。
那架势,活脱脱是来抓逃犯的。
“哎哟喂!”林云逸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形警报器”震得耳朵嗡嗡响,下意识想跳开,动作却只完成了一半——身体晃了晃,险险站稳。
他赶紧把还带着傻笑的脸扭过去,冲着急吼吼扑到眼前的赵鹏嚷嚷:“喂喂喂!鹏子!冷静!冷静点行不行!我这不是在吸收日月精华,准备进化成‘天台风之子’嘛!”
他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红光满面,“你看我像感冒的样子吗?啊?像吗?倍儿精神!”
可惜,下楼的脚步出卖了他。
刚迈出一步,身体就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立刻下意识地绷紧了小腿,每一步都落得比平时更小心、更沉,像是在试探着薄冰的厚度。
“少给我贫!”赵鹏那双浓眉拧成了疙瘩,铜铃大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个来回,精准地捕捉到他略显不稳的步态和微白的脸色,最后定格在他扶着栏杆的手上,“手凉的跟刚从冰箱里捞出来的冰棍儿似的!还有你这腿…刚才是不是差点摔了?我都听楼下的说了!以后上下楼必须等我!这是命令!”
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一把牢牢扶住林云逸的胳膊。那动作有些笨拙,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蛮力,却透着磐石般的坚定。
林云逸挣了一下,没挣开,只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任由自己像被架着的重要物资一样被赵鹏“护卫”着往下挪。
“鹏子,你这‘老妈子’属性是不是点太满了?我又不是景德镇刚出炉的瓷娃娃,一碰就碎!再说了——”他语调一转,带着点炫耀,又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把手背抬起来,哆啦A梦的蓝胖子在夕阳下咧着嘴,“喏,刚才女神还亲自给我送了‘温暖牌’创可贴呢!自带治愈光环的!”
赵鹏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明显是女生风格的创可贴上,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咧开一个促狭的弧度,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捅了捅林云逸:“哟呵?行啊林公子!进展神速啊!天台偶遇,女神关怀…啧啧啧,难怪红光满面!我说你小子怎么跑这喝西北风来了!”
他嘿嘿笑着,但笑容只持续了两秒,就像川剧变脸似的,“啪”地一下切换成了严肃模式,眉头再次锁紧,“不过!这更说明你需要保镖了!”
“啊?”林云逸被他这转折搞得一愣。
“你想啊!”赵鹏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分析,“你这刚得了女神关怀,心花怒放,得意忘形,万一一个没留神,再来个‘乐极生悲式平地摔’,咣当一下栽在女神面前…那画面太美,兄弟我都不敢想!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这是为你的光辉形象着想!是战略级的保护!”他挺起胸膛,仿佛肩负着拯救世界和平的重任。
“噗嗤——”
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从楼梯下方传来,清脆得像风铃。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梦瑶正抱着一摞练习册走上楼梯拐角,显然是把赵鹏最后那句夸张的宣言听了个全。
她眉眼弯弯,看向赵鹏,声音带着笑意:“赵鹏,你这也太夸张了。”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被赵鹏“架”着的林云逸,眼神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不过…”她的声音轻了些,“小心点,总是好的。”
这眼神,这声音,落在林云逸身上,效果立竿见影。
他几乎是瞬间就切换了频道,刚才对着赵鹏那副惫懒无奈的模样一扫而空,腰板挺得更直,脸上挂起一个自认为最得体、最绅士的微笑,甚至还清了清嗓子,对着赵鹏假模假式地“训斥”起来:“听到没?鹏子!女神金口玉言,说的是要‘小心’!是谨慎,是稳重!不是‘囚禁’,不是‘绑票’!鹏子同志,你这思想觉悟和行动方针,明显与组织精神不符,有待大大地提高啊!”
说完,他还得意地冲赵鹏挑了挑眉梢,一副“看到没,女神站我这边”的胜利姿态。
赵鹏被他这变脸速度和臭屁样儿噎得直翻白眼,那白眼翻得,几乎能看到后脑勺。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楼梯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范天天单手插兜,面无表情地走了上来。
他似乎只是路过,要去更高的楼层。
他的视线像冰冷的探照灯,随意地扫过这略显滑稽的“三人行”——被赵鹏半架着、脸上带着得意笑容的林云逸,旁边是抱着书、唇边犹带浅笑的梦瑶,以及那个翻着白眼的赵鹏。
他的目光在林云逸贴着哆啦A梦创可贴的手背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几秒,那眼神,淡漠得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随即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脚步未停,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只留下一个挺直而冷硬的背影,还有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带着疏离感的冷气。
那股冷意,像一滴冰水,猝不及防地滴进了林云逸心里那锅因为梦瑶的关心和创可贴而咕嘟冒泡的热汤里。
他看着范天天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又看看身旁眉眼温和的梦瑶,再看看身边这位一脸“为父真是操碎了心”表情的赵鹏,刚才那点因为女神关怀而升腾起的旖旎心思,被这现实的小插曲冲淡了不少,像被风吹散的泡泡。
他轻轻吁了口气,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半真半假地对着赵鹏开口,语气故意拖得老长:“唉——鹏子,看来以后我这‘安保级别’,真得提到最高了啊?VIP中P的那种?要不…”
他眼珠一转,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你干脆给我整个轮椅得了?高科技的,带防撞雷达那种!最好能直接把我焊在上面,省得你天天跟抓壮丁似的架着我,我也省得担心自己这双不争气的腿什么时候给你表演个自由落体。一步到位,多省心!”
他本意是玩笑,是想用调侃驱散范天天带来的那点不自在和心底隐隐的失落。
话一出口,还咧着嘴等着看赵鹏跳脚或者骂他乌鸦嘴。
可赵鹏没骂。他先是愣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点莽撞劲儿的大眼睛眨了眨,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他挠了挠浓密的头发,眉头习惯性地又皱了起来,嘴里竟然真开始嘟囔着盘算:“轮椅…焊上去…好像…也不是不行?得弄个结实点的…电动的?带刹车…嗯…好像…是得准备了?”
他越说越认真,眼神都开始变得有点凝重,仿佛已经在脑海里构思轮椅改装图纸了。
旁边的梦瑶,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也微微凝滞了一下。
她看着林云逸脸上那刻意夸张的笑容,又看看赵鹏那副认真思考“焊轮椅”可行性的憨直模样,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难过,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浓稠,金红色的光芒斜斜地穿过楼梯间的窗户,将三人的身影长长地拖曳在斑驳的地面上,纠缠在一起。空气仿佛也沉重了几分。
林云逸那句玩笑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在无声中扩散,触碰到了某些沉在水底、大家心照不宣却都不愿轻易提起的东西。
那轻松诙谐的天台氛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名为现实的重量,无声地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