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罗哈斯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书房里凝滞的空气,死死钉在我脸上。

“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你身上,是不是也有半张图?”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死寂的书房里,也砸在我骤然停止跳动的心脏上!空气瞬间被抽空,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爷爷枯槁的手,沉船时冰冷刺骨的海水,死死攥着那半张图的绝望…五年!整整五年!我像守护着灵魂最深处的秘密一样,守护着那半张图!它是我复仇的引信,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凭证!它从未离开过我的身体!

他是怎么发现的?!难道…难道我每一次在深夜摩挲那油布包裹时的眼神?还是我右臂那道狰狞伤疤的来历?又或者…是艾米·陈的出现,这该死的、突然现世的另一半图,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深不可测的洞察力?!

惊骇、恐惧、被彻底看穿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全身!我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右臂的旧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幻痛。我的手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摸向了左胸内侧制服口袋的位置——那里,油布包裹着的半张图,正紧贴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罗哈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掌控一切的冰冷。

瘫在地上的艾米·陈也猛地抬起了头,泪痕狼藉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罗哈斯,再看看何振邦手中那半张属于她的图,最后目光死死锁在我下意识护住的胸口位置。她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恐惧、疑惑、绝望,还有一种被巨大荒诞感击中的茫然。另一张图…在这个沉默、冰冷、刚才差点掐死她的男人身上?!

何振邦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在我和艾米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书房里只剩下艾米压抑的抽泣声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罗哈斯捻动佛珠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他没有再追问,也不需要追问。他缓缓踱步,重新走回巨大的红木书桌后,将那半张属于艾米的残图随意地放在光洁的桌面上。

“东西留下。”他重新背对着我们,负手望向窗外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庄园,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人,也留下。林,带陈小姐下去。看好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是,先生。”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交出图?意味着我失去了唯一的筹码,失去了复仇的钥匙!不交?罗哈斯有一万种方法让我生不如死,最终图还是会落到他手里!

我僵硬地转过身,眼神复杂地扫过地上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艾米·陈。她瘫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半张被罗哈斯随意丢弃在桌上的图,那是她母亲用命换来、她拼死偷出、如今却一文不值的东西。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彻底的绝望。

我走上前,动作不再粗暴,甚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和迟疑。弯下腰,伸出左手,没有去抓她的手腕,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上臂。

“起来。”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

她没有反抗,任由我半扶半拽地将她从昂贵的地毯上拉起来。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软绵绵地靠着我,头无力地垂着,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又迅速变得冰凉。那股属于年轻女孩的、混合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温热气息,混杂着泪水的咸涩和绝望的味道,猝不及防地钻入我的鼻腔。

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混杂着厌恶、警惕和一丝荒谬不忍的情绪在心底翻搅。我强迫自己忽略这不合时宜的感觉,支撑着她,一瘸一拐地、沉默地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身后,沉重的柚木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罗哈斯那如同山岳般令人窒息的背影和何振邦冰冷审视的目光。

走廊里依旧空旷死寂。只有我们两人沉重的、跛行的脚步声和艾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这一次,我没有将她带回西翼那个偏僻的客房。罗哈斯说“看好她”,而整个庄园,没有比我自己那个位于偏僻角落、如同堡垒般狭窄的房间更“安全”的地方了——安全到足以隔绝一切窥探。

推开房门,一股属于男性的、冷硬简洁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将几乎虚脱的艾米扶到那张狭窄的单人床边坐下。她像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木偶,瘫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反手锁死房门,沉重的咔哒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然后,我走到房间唯一的椅子旁坐下,背对着她,面向墙壁。我需要距离,需要冷静。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单调声响,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艾米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只剩下细微的、控制不住的抽噎。寂静再次笼罩了小小的房间,却比刚才更加压抑,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艾米的声音突然响起,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腐朽的木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没有看我,依旧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对虚空诉说。“我妈…不是自杀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何振邦的话如同冰冷的回音在脑海中响起——“清理”。

“他们…都说是自杀…从三十七楼的酒店…跳下来…”艾米的声音空洞,带着一种麻木的痛苦,“警察…报告…都是这么写的…安眠药…抑郁症…”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嘲讽和绝望的冷笑。

“可我知道…不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凄厉,“那天晚上…我就在隔壁房间!我听到…听到他…陈默!那个畜生!他在吼!他骂我妈是婊子!是贱货!说她拿了他的钱还妄想登堂入室!说我是野种!是他人生的污点!”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粗糙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

“我妈…一直在哭…在求他…她说她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他放过我…放过我…”艾米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伤口里抠出来的,“然后…然后我就听到…砰!一声闷响…像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砸在阳台栏杆上…然后…就是…就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如同被扼住般的呜咽,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将她彻底淹没。

“我…我冲出去…阳台上…只有…只有风…好大的风…”她抬起头,脸上布满泪痕,眼神却空洞得吓人,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场景,“楼下…好远…好远…下面…围了很多人…像蚂蚁…红的…好多红的…”

她猛地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

我背对着她,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墙壁冰冷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艾米那泣血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三十七楼。跳下。安眠药。抑郁症。

呵…多么熟悉的手段!多么肮脏的掩盖!

和我当年被设计欠下的三亿赌债,被打断手脚扔上公海渔船,如出一辙!陈默!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同病相怜的悲怆,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苏曼递上毒茶时那甜腻的笑容和陈默冰冷的目光重叠在一起,与此刻艾米描述的、她母亲临死前的绝望哀求交织成一幅令人作呕的地狱图景!

我们都是被同一条毒蛇咬伤、玩弄、摧毁的猎物!

愤怒!为艾米的母亲!也为我自己!那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岩浆,在冰冷的胸腔下再次疯狂地奔涌、咆哮!但这一次,目标无比清晰,力量却更加冰冷凝聚!

不知过了多久,艾米崩溃的哭嚎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持续的啜泣,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悲伤而瑟瑟发抖,单薄的连衣裙贴在身上,湿冷的潮气似乎已经侵入骨髓。那深红色的月牙胎记,在她苍白的锁骨下,随着她每一次颤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一滴凝固的血泪,也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我沉默地站起身。跛着那条伤腿,走到房间角落那个简陋的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熨烫平整的司机制服,下面叠放着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我从最底层,抽出一件洗得发白、但还算厚实的深灰色棉质衬衫。

走回床边,我没有说话,只是将衬衫递到她面前。

艾米被我的动作惊动,缓缓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她的眼神先是茫然,然后是疑惑,最后定格在那件普通的衬衫上。她看着我,又看看衬衫,沾着泪水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衬衫,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转过身,重新坐回椅子,背对着她。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还有她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时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缓慢流淌。窗外,死寂的夜色中,只有远处不知名的虫鸣和庄园深处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巡逻脚步声。

突然,一阵极其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痛苦。

我眉头一皱,下意识地转过头。

昏黄的灯光下,艾米已经换上了我那件宽大的衬衫。袖子很长,遮住了她大半的手掌,下摆几乎盖到膝盖。衣服套在她单薄的身体上,空空荡荡,更显得她脆弱不堪。她正侧着身,一手费力地撩起左臂的衬衫袖子,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手臂。

而就在那手臂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赫然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边缘是深紫红色,中间透着骇人的黑紫色,高高地肿起,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显然是之前在码头被拖拽或者殴打时留下的!

她正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其小心、带着疼痛的颤抖,想要去触碰那可怕的伤痕,却又怕得缩回手,只是无助地看着,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那淤青像一块丑陋的烙印,狠狠刺进我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施加这暴行的畜生!为了陈默!为了他派来的那些走狗!这淤青仿佛是我当年被钢管砸断骨头时留下的印记,跨越了五年时空,重叠在了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上!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艾米吓得浑身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看着我,像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缩向墙角。

我没有看她惊恐的眼神,跛着脚,几步走到盥洗台前。拧开冷水龙头,胡乱抓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毛巾,浸透了冰冷的自来水,用力拧干。然后,我拿着湿冷的毛巾,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

艾米惊恐地看着我手里的毛巾,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手。”我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少了之前的冰冷杀意,只剩下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慢慢地伸出了那条受伤的手臂,将那片狰狞的淤青暴露在我眼前。她的手臂纤细得可怜,皮肤冰凉。

我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左手拿着冰冷的湿毛巾,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压抑着某种激烈情绪的力道,猛地按在了那片高高肿起的淤青上!

“呃啊——!”刺骨的冰凉和突如其来的重压带来的剧痛,让艾米瞬间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猛地向后一缩,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别动!”我低喝一声,左手稳稳地压住她的手臂,不让她退缩。右手——那只带着狰狞伤疤、动作有些僵硬笨拙的右手——也按在了毛巾上,试图用冰冷来镇压那皮下汹涌的淤血和灼热的疼痛。

我的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冰冷的毛巾死死按着那片淤紫,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下肿胀发烫的组织和细微的颤抖。艾米痛得咬紧了嘴唇,发出细碎的、压抑的抽泣,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而紧绷。但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只是死死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承受着这近乎折磨的“治疗”。

我们靠得很近。近得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残留的、属于庄园洗发水的淡淡清香,混合着她眼泪的咸涩气息。近得我能看到她苍白脸颊上细小的绒毛,看到她因为疼痛而紧蹙的眉头,看到她微微颤抖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她锁骨下方,那深红色的月牙胎记,在宽大衬衫的领口若隐若现,此刻看去,不再仅仅是仇恨的标记,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共同的伤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艾米压抑的痛呼和细微的啜泣,以及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冰冷的毛巾下,她手臂的皮肤因为刺激而微微泛红,那片淤紫似乎被寒气暂时镇住。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艾米紧闭的眼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此刻不再仅仅是惊恐和绝望。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巨大的痛苦、深深的迷茫、一丝微弱的感激,还有一种…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眼前这个粗暴却又在“帮助”她的男人的困惑和…依赖?

她的目光,如同受惊的蝶翼,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抬起,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落在了我因为压抑着翻腾情绪而紧抿的、绷紧如刀锋的嘴唇上。

落在了我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上。

最终,落在了我右眼眉骨上方,那道被碎发微微遮掩的、细长的旧疤痕上——那是当年在公海沉船时,被断裂的木板边缘划破留下的。

她的目光在那道旧疤上停留了很久。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恐惧。一种更深的、带着探究和某种奇异共鸣的东西,在那双清澈却又布满伤痕的眼眸深处,缓缓升起。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如同冰冷的石子,骤然投入这压抑凝滞的空气里!

瞬间打破了房间里所有微妙的、几乎要失控的氛围!

我和艾米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我按在她手臂上的手瞬间松开,湿毛巾掉落在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猛地直起身,眼中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高度戒备!刚才那一瞬间的混乱、那几乎要破土而出的陌生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瞬间冻结、粉碎!

艾米也瞬间收回了目光,眼中的复杂情绪被纯粹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恐惧所取代。她惊恐地看向紧闭的房门,身体再次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双手死死抓住身上宽大的衬衫领口,仿佛那能提供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谁?!管家?守卫?还是…罗哈斯派来“处理”的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所有杂念,涌遍全身!我的右手,几乎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冰冷的格洛克正静静蛰伏。

我跛着腿,无声而迅捷地移动到门边,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屏住呼吸。左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右手握紧了枪柄,食指虚扣在扳机上,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门板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三声敲门声只是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那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带着冰冷的恶意和审视。

黑暗中,我和艾米的目光再次在空中交汇。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助的恐惧和无声的询问。我的眼神冰冷如铁,却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我几乎要忍不住拉开一条门缝查看时,门外,终于响起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平平无波的声音,正是那个如同大理石雕像般的管家:

“林先生,先生吩咐,给陈小姐送些食物和水。”

食物和水?

我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罗哈斯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这绝不是简单的关心。

“知道了。”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放在门口。”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轻微的、餐具放在托盘上的碰撞声,以及管家离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依旧紧贴着门板,侧耳倾听了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才缓缓松开了紧握枪柄的手。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意。

危机暂时解除。但一种更深的、如同毒雾般的寒意却弥漫开来。罗哈斯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这个房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我转过身,看向依旧蜷缩在床边、脸色惨白如纸的艾米。她正用那双惊恐未定的大眼睛望着我,嘴唇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她手臂冰冷的触感,她眼中复杂的情绪,还有那道月牙胎记…如同破碎的影像在脑海中快速闪回,却又被冰冷的现实和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冲散。

恨意,依旧是冰冷的主调。但在这冰冷之下,一丝极其微弱、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异样感觉,却在刚才那混乱的接触和此刻她无助恐惧的眼神中,悄然滋生、摇曳。像黑暗冻土深处,被仇恨的岩浆意外灼烤到的一颗种子,挣扎着想要破土,却又被更深的严寒死死压制。

我避开她的目光,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没有立刻开门,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如同一道沉默而伤痕累累的屏障,隔绝着门外无边的黑暗和窥探。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无边的夜色,如同巨大的、冰冷的幕布,沉沉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