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引擎的轰鸣如同深海巨兽的喘息,穿透风雨,碾过林海紧绷的神经。罗哈斯的快艇在岛屿南部粗暴登陆,金属碰撞礁石的刺耳刮擦声隐约可闻。而更远处,那来自深海、低沉而压迫的潜艇引擎声,则像陈默阴冷的呼吸,缠绕着整座岛屿,堵死了最后的退路。

双面绞杀,天罗地网。

洞穴内,跳跃的火光在林海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映照着他眼中淬炼出的、比匕首更冷的寒芒。五年蛰伏,炼狱复生,怒海搏杀…所有的血泪和痛苦,在此刻被逼至绝境,反而沉淀成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杀意。他低头,看着怀中因高烧和剧痛而深陷昏迷的艾米。她的呼吸滚烫急促,脸颊泛起不祥的潮红,锁骨下那焦黑的伤口在包扎布下隐隐渗出浑浊的液体,腥甜中带着一丝腐坏的气息——感染在高温的催化下正在疯狂肆虐!

“狗来了…”林海嘶哑的声音在狭小的洞穴里回荡,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平静,“血债,该用血偿了。”

他不能再等!艾米的生命正在以分钟为单位流逝!

林海小心翼翼地将艾米挪到火堆旁相对干燥温暖的位置,用最后一点干燥的苔藓垫高她的头部。他用匕首割下自己相对完整的一截裤腿布料,在冰冷的雨水里浸透,拧成半干,轻轻敷在艾米滚烫的额头上。这是他唯一能做的物理降温。

“等我回来。”他俯身,用前额抵住艾米滚烫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决绝,“撑住…我们…一起回家!”

他抓起那把沾着艾米和他自己鲜血的匕首,紧紧攥在左手中。右手依旧血肉模糊,无法用力,仅能作为支撑。他拖着那条麻木僵硬的废腿,依靠着洞壁,一点点挪向洞口。每一步,腰椎深处都传来如同钢针搅动骨髓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洞口外,风雨如晦。茂密的丛林在狂风中如同无数挥舞的鬼影,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雨点击打叶片的声音密集如鼓点,掩盖了大部分细微的声响,但也成了追踪者最好的掩护。

林海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水汽的空气,强迫自己进入猎杀状态。五年来在罗哈斯手下经历的无数次血腥暗杀、丛林追踪的经验,如同冰冷的程序在脑中启动。他像一截失去痛觉的枯木,贴着湿滑的岩壁,将自己完全融入洞口藤蔓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的雨幕丛林。

听觉被放大到极限。

嗅觉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样——雨水、泥土、腐烂的植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人类汗液和枪油混合的气息!

来了!

东北方向,距离洞口大约五十米,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丛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并非风吹的自然摇摆!紧接着,两点微弱的红光在雨幕中一闪而逝——夜视仪!

罗哈斯的人!至少两个!标准的扇形搜索队形,正在向洞口方向缓慢而警惕地推进!他们装备精良,动作干练,显然是老手。

林海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但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艾米的葬身之地!他必须主动出击,在对方形成合围、发现洞口之前,解决掉最近的威胁!

他缓缓地、无声地伏低身体,像一条准备扑击的蛇,紧贴着湿漉漉的地面,利用茂密的蕨类植物和倾倒的朽木作为掩护,朝着那两点红光的侧翼,如同幽灵般潜行过去。泥水浸透了他胸前的伤口,冰冷的刺痛反而让他保持着可怕的清醒。腰椎的剧痛在每一次匍匐移动时都如同电击,他死死咬着牙,将所有的痛苦都转化为冰冷的杀意。

距离在缩短。

三十米…

二十米…

林海甚至能听到对方压低嗓音的简短交流,是东南亚口音的英语。

“…血迹…断断续续…这边…”

“…小心点…罗老板要活的…至少那个女的…”

就是现在!

林海眼中寒光爆射!他用尽全身力气,仅存的左腿猛地蹬地!身体如同受伤的豹子,从一丛巨大的滴水观音叶片后暴起!目标直指那个稍微落后半个身位、正低头查看地面痕迹的雇佣兵!

太快了!太近了!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那雇佣兵只觉侧后方恶风骤起,惊骇之下刚想抬枪,林海染血的左手已经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他持枪的手腕,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撞倒在地!同时,林海右臂(那只血肉模糊的伤臂)不顾一切地勒住了他的脖子,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将他压制在泥泞中!

“呃!”雇佣兵喉骨被挤压,发出窒息般的闷哼!他另一只手疯狂地抓挠林海的脸和手臂,双腿乱蹬!

林海无视抓挠带来的刺痛,眼中只有冰冷纯粹的杀意!他左手中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毒蛇吐信,精准而狠辣地、从对方下颌与头盔的缝隙处,由下至上,狠狠地捅了进去!直没至柄!

“噗嗤!”温热的液体喷溅了林海一脸!

雇佣兵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双眼瞬间瞪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随即彻底瘫软。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前面那个端着突击步枪、戴着夜视仪的雇佣兵听到动静猛地转身,夜视仪里骤然出现同伴被扑倒、以及一个浑身浴血如同恶鬼般的身影!

“Fuck!”他惊怒交加,枪口瞬间抬起,指向林海!

但林海在捅死身下雇佣兵的瞬间,没有丝毫停顿!他借着扑倒对方的惯性,身体猛地向侧方翻滚!同时,左手用力拔出匕首,带出一盆血雨!

“哒哒哒!”一串灼热的子弹擦着林海翻滚的身体,狠狠打在泥泞的地面和朽木上,溅起大片泥浆和木屑!

林海翻滚到一棵粗壮的榕树板根后,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腰椎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他强忍剧痛,抓起地上雇佣兵尸体上掉落的一把格洛克17手枪!

“他在树后!”幸存的雇佣兵嘶吼着,一边对着板根疯狂扫射压制,一边快速向同伴靠拢!子弹打在厚重的板根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碎木飞溅!

林海背靠板根,剧烈喘息。右臂刚才强行勒绞,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破烂的衣袖流淌。他左手持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全感。他听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感受着子弹打在树干上传来的震动。

生与死,只在刹那!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即将溺毙的人吸入最后一口气。然后,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贴着湿滑的泥地,瞬间从板根的另一侧滑出!在身体暴露的瞬间,左手的手枪已然抬起,凭着无数次在死亡边缘磨砺出的枪感,朝着记忆中对方声音和脚步声的方向,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在风雨中显得格外突兀!

“呃啊!”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起!

那个正小心翼翼靠近、枪口还对着板根方向的雇佣兵,身体猛地一震!胸口和腹部爆开两团血花!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又看向那个从泥泞中滑出、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的男人,夜视仪歪斜地挂在脸上,眼中的惊骇凝固。他摇晃了一下,重重栽倒在泥水里,手中的突击步枪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林海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烧火燎。他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拖着废腿,踉跄着走到两具尸体旁。顾不上恶心,他快速搜刮着一切能用的东西:备用弹匣、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一个急救包(虽然简陋,但聊胜于无)、几块高热量压缩口粮,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防水打火石和一个军用水壶(里面还有半壶水)。

他将搜刮到的物资塞进一个从尸体上扒下的战术背包。当他拿起那个雇佣兵掉落的夜视仪时,犹豫了一下。戴上它固然能获得视野优势,但也会成为黑暗中醒目的靶子。他最终将其塞进背包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这里的枪声很可能已经惊动了其他搜索队。他拖着伤腿,忍着腰椎欲裂的剧痛,用最快的速度蹒跚着返回洞穴。

刚靠近洞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伤口腐败的甜腥气息扑面而来!比离开时更加浓重!

林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跌跌撞撞冲进洞内!

火光下,艾米的情况比他离开时更加糟糕!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打摆子,脸颊的潮红变成了可怕的紫绀色!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贴在惨白的额头上。她紧闭着眼睛,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妈妈…别走…冷…好冷…血…都是血…”

“…林…林海…痛…好痛…”

“…徽记…钥匙…爷爷说…是钥匙…”

钥匙?爷爷?徽记?!

林海的心猛地一跳!艾米在极度的高热和昏迷中,竟然提到了航海图上的徽记和他从未谋面的爷爷!这呓语是胡言乱语,还是…潜藏记忆的碎片?

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艾米的生命体征正在急剧恶化!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锁骨下包扎的布条已经被暗红色的脓血和浑浊的组织液彻底浸透!伤口周围的暗红区域扩大,皮肤滚烫得吓人!败血症的阴影已经化作了实质的死神镰刀!

“艾米!艾米!”林海扑到她身边,颤抖着手打开那个简陋的急救包。里面有止血粉、消炎药(剂量很少)、绷带、针线和一小瓶医用酒精。

他强迫自己冷静。先用匕首小心地割开被脓血黏连的旧绷带。当伤口暴露出来时,林海倒吸一口冷气!

伤口比他想象的更糟!焦黑的皮肉边缘肿胀发亮,创面深处不再是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污浊的黄绿色,不断渗出散发着恶臭的脓液!深红色的月牙胎记几乎被肿胀的皮肉和脓血覆盖!感染已经深入肌理,正在疯狂吞噬她的生命!

“撑住…艾米…撑住!”林海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用沾了酒精的布条(忍着钻心的手痛)小心地、尽可能深地清理着创口深处的脓液。每一次触碰都让昏迷中的艾米发出痛苦的低吟和抽搐。清理掉部分脓液后,他颤抖着将止血粉和那点可怜的消炎药粉全部撒在狰狞的创面上。药粉瞬间被脓血浸透。

他拿出针线。没有麻药,缝合将是又一次酷刑。但他别无选择!不缝合,创口无法闭合,感染只会更快地要了她的命!

“忍着点…艾米…再忍一次…”林海咬着牙,左手捏着穿好线的针,右手(那只废手)用尽力气死死按住艾米锁骨伤口上方的皮肉,试图固定。

冰冷的针尖刺入翻卷的、滚烫发炎的皮肉!

“呃——!”艾米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即使在深度昏迷中,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依旧让她发出凄惨的呜咽!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额头滚落!

林海的心在滴血!他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如同缝补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一针!一针!又一针!在艾米无意识的痛苦挣扎和呜咽中,强行将那狰狞翻卷的伤口缝合起来!每一针都像是在缝合他自己的灵魂!汗水、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当最后一针打完结,剪断线头,林海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虚脱般地瘫坐在艾米身边,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巨大的心痛。艾米也终于停止了剧烈的挣扎,只剩下细微的、痛苦的颤抖,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他拿出水壶,小心地扶起艾米的头,一点点将清水喂进她干裂的嘴唇。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只有极少部分被她无意识地吞咽下去。

高烧依旧在持续。物理降温收效甚微。

林海绝望地看着艾米惨白的脸,看着她锁骨下那被自己缝得歪歪扭扭、依旧在渗着血水和脓液的伤口。急救包里的药太少了!根本不足以对抗如此凶猛的感染!他必须找到更多的药物!或者…找到这座岛上可能存在的、与航海图相关的秘密!艾米昏迷中提到的“钥匙”和“爷爷”,像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指向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他挣扎着起身,目光落在那个被他塞进背包的夜视仪上。外面依旧风雨交加,但搜索队被干掉两个,其他人可能会更加谨慎,也可能在集结力量准备强攻。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空隙!

他拿起航海图。那张饱经磨难、浸透两人鲜血的皮纸,此刻那道淡金色的指引线依旧清晰,穿透皮纸,指向岛屿深处。林海的目光顺着金线延伸的方向,最终落在地图中心,那个由艾米血肉碎片补齐的、完整的古老徽记上。

徽记的纹路,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与岛上的某种地形…隐隐呼应?尤其是徽记中心一个微小的、类似锁孔的图案…

林海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再次看向艾米昏迷中痛苦的脸。钥匙…爷爷说…是钥匙…难道…这航海图上的徽记本身,就是开启某个东西的“钥匙”?而那个东西,可能就藏在金线指引的终点?

这念头如同闪电划破黑暗!

他不再犹豫!必须赌一把!为了艾米,也为了最终的复仇!

他小心地将艾米安置在火堆旁最安全的位置,确保火焰能持续提供温暖。然后,他将搜刮来的手枪检查好,插在腰间,匕首绑在左臂便于抽出的位置。最后,他拿起夜视仪,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戴在了头上。

绿色的视野瞬间取代了黑暗。雨丝变成了绿色的细线,丛林呈现出诡异的灰绿色轮廓。

他拖着残躯,再次踏入狂暴的风雨和致命的丛林。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躲避,而是主动出击!顺着淡金指引线的方向,去寻找那渺茫的、能救艾米命的“钥匙”,以及…复仇的最终舞台!

每一步都踏在剧痛和死亡的边缘。腰椎的碎裂感,右腿的麻木,右臂伤口的灼痛…所有的一切,都被怀中那张染血航海图传来的微弱灼热感,和背后洞穴里艾米那微弱到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强行压了下去。

绿色的视野中,那道穿透雨幕的淡金色细线,如同神祇垂下的蛛丝,是他和艾米通往生路的唯一指引。他像一个虔诚又绝望的信徒,在炼狱般的丛林中,朝着那微光的方向,踉跄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极其茂密、藤蔓如同巨蟒般垂挂的雨林核心地带。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隐藏在山坳中的、被巨大岩壁半环抱的奇异空地。空地中央,并非自然形成的岩石,而是一整块巨大得令人窒息的、人工雕凿的黑色玄武岩!巨石表面布满了青苔和岁月的痕迹,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上面雕刻着巨大而繁复的纹路——那纹路,与航海图中心那个完整的林家徽记,一模一样!

而在那巨大徽记的正中心,赫然有一个深陷的、形状奇特的凹槽!凹槽的形状,与航海图上徽记中心那个类似锁孔的微小图案,严丝合缝!

林海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踉跄着扑到那巨大的玄武岩前,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张染血的航海图。他小心翼翼地将航海图靠近那巨大的凹槽。

奇迹发生了!

他手中航海图上的完整徽记,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竟微微震动起来!尤其是中心那个锁孔图案,散发出比指引线更强烈的淡金色光芒!

林海屏住呼吸,将航海图缓缓地、精准地按向巨石表面的巨大凹槽!

就在航海图的徽记与巨石凹槽完全重合的瞬间!

“咔嚓…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机关运转声骤然响起!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林海面前的巨大玄武岩,那个雕刻着林家徽记的部分,竟然如同古老的门户,带着沉重的摩擦声,缓缓地、向内旋转开启!

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深邃幽暗的入口,赫然出现在林海眼前!一股混合着浓重铁锈、尘埃和某种…奇异草药气息的、陈腐而古老的气流,从入口深处汹涌而出!

林海站在洞口,夜视仪的绿色视野下,入口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人工开凿的粗糙石阶,深不见底。他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那片被风雨笼罩的、艾米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丛林。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在开启门户后,金色光芒渐渐内敛、恢复平静的航海图。

没有犹豫。

他深吸一口那古老的气息,拖着残躯,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未知的、属于林家祖辈的黑暗之中。石阶湿滑冰冷,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痛楚和回响。他手中的枪握得更紧,眼神在夜视仪的幽光下,如同燃烧的寒冰。

无论里面藏着救命的良药,还是复仇的利刃,他都别无选择。他和艾米的命,都押在了这扇门后的秘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