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湘西辰州府的雨已经下了整整四十天。
青石板路上的苔藓疯长,像给老城裹了层滑腻的绿毯,连最熟悉路况的挑夫都得拄着竹杖小心翼翼地挪动。
吴山披着件油布蓑衣,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上那道月牙形的疤痕。
他身后跟着五个僵直的黑影,一律穿着靛蓝色的寿衣,额前贴着黄纸符,双臂平伸,随着吴山手中铜铃的叮当声,一蹦一跳地前行。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穿透雨幕,在寂静的街巷里格外刺耳。
临街的窗户纷纷紧闭,偶尔有胆大的孩童扒着窗缝偷看,立刻就被母亲捂住眼睛拽走。
辰州人都知道,这是赶尸匠吴山又接了生意,要把客死异乡的亡魂送回故里。
吴山停下脚步,从怀中摸出个陶制酒壶,抿了口烈酒。
酒液顺着喉咙滑下,暖了暖冰凉的身子,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这次的活儿有些棘手,五个尸首都是从黔东运来的,据说死在一场不明不白的山匪劫杀里,雇主给的价钱是寻常的三倍,却只提了一个要求——必须在七月十五鬼门开之前,把尸首送回三百里外的子午岭吴家坳。
“走了。”吴山低喝一声,铜铃再次响起。
尸首们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开始机械地跳动。
路过城隍庙时,檐角的铁马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与铜铃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吴山抬头看了眼庙里那尊斑驳的城隍像,总觉得那双泥塑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
雨势渐小,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已经走出了辰州城。
官道旁的竹林里雾气弥漫,湿漉漉的竹叶上不断滴落水珠,砸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尸首猛地顿住,黄纸符下的嘴角似乎咧开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吴山心中一紧,握紧了腰间的桃木剑。这是赶尸行当里的大忌——尸首突然停步,要么是遇到了极阴之物,要么就是尸首本身出了问题。
他绕到尸首面前,发现那张黄纸符已经微微卷起,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
“孽障!”吴山低喝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张新的黄纸符,蘸了点舌尖血,“啪”地贴在尸首额头上。
就在黄纸符贴上的瞬间,尸首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嗬嗬”的怪响,双臂剧烈地摆动起来。
吴山见状,立刻抽出桃木剑,剑尖指着尸首的眉心,口中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快退散!”随着咒语声,桃木剑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尸首的挣扎渐渐平息,重新恢复了僵直的状态。
就在这时,竹林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吴山警惕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从雾气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罗盘,神色焦急地四处张望。
“这位兄台,请问你看到一队送葬的队伍经过吗?”年轻人走到吴山面前,拱了拱手问道。
吴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衣着光鲜,但脸上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恐惧,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此地荒山野岭,哪来的送葬队伍?”吴山冷冷地说道,“你若是迷路了,就顺着官道往回走,辰州城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