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黄土埋骨,恨难销
民国十三年的冬天,冷得蚀骨。
沈清秋穿着单薄的素色棉袄,原本上好的苏杭绸缎面料,如今已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她跪在一座新起的坟茔前,粗糙的黄土几乎要刺破她冻得通红的指尖。墓碑上,是她父亲沈世安的名字。曾经叱咤上海滩的纺织大王,最后竟只用一匹白绫,草草结束了性命,葬在这荒草丛生的乱坟岗。
寒风卷着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沈家倒了,倒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半月前还是高门大户,仆从如云,转眼间就被抄家封门,罪名是“通敌叛国”。父亲悬梁,母亲在狱中不堪受辱,用一根磨尖的簪子划开了手腕。偌大的家业,烟消云散。
而这一切,都拜她倾心所爱、散尽家财相助的那个男人所赐——秦书远。
那个在她家花园里,对着满庭芳华,对她念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贫寒书生。
那个握着她的手,信誓旦旦“一朝青云路,绝不负卿卿”的深情郎君。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沈清秋没有回头。她早已流干了眼泪,只剩下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和一颗被冰封的、充斥着绝望恨意的心。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停在她的身侧,鞋面上沾了些许泥泞,却依旧看得出价值不菲。来人穿着簇新的藏青色绸面长衫,外罩一件厚实的黑呢大衣,与这荒凉破败的景象格格不入。
“清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故作的怜悯,“天气冷,早些回去吧。”
沈清秋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掠过他保养得宜的手,他裁剪合体的衣衫,最后落在他那张清俊依旧,却再无半分温存,只剩志得意满的脸上。
“回去?”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回哪里去?秦先生,沈家没了,我……还有家吗?”
秦书远微微蹙眉,那点伪装的怜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伯父……行事不慎,触怒上头,我也无力回天。”
“行事不慎?”沈清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却比哭更难听,“是我行事不慎!是我不听父亲劝阻,一次次偷拿家中银钱古玩,甚至动用父亲的人脉,为你铺路打点!是我瞎了眼,错信了你这条毒蛇!”
秦书远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清秋,说话要凭良心。那些钱财,是你自愿赠与我的。至于人脉,不过是各取所需。我秦书远能有今日,靠的是自己的才华和努力!”
“才华?努力?”沈清秋猛地站起身,因为虚弱和寒冷,身体晃了晃,却死死盯着他,“你的才华就是如何攀附权贵,巧言令色!你的努力就是如何榨干沈家最后一滴血,踩着我家人的尸骨往上爬!那封所谓的‘通敌’密信,难道不是你亲手放入我父亲书房的吗?!”
秦书远瞳孔微缩,随即恢复了平静,甚至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证据呢?沈小姐,如今你是罪臣之女,而我是政府新贵。你说的话,谁会信?”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不错,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要怪,就怪你太蠢,怪沈世安挡了我的路!他明明有能力帮我更多,却总是推三阻四,说什么商人重利轻别离,哼,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