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梦醒一九八一
痛。 彻骨的痛。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源于灵魂深处，那种被悔恨和遗憾浸泡了数十年的煎熬之痛。 黄红星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养老院窗外那棵枯败的老槐树上，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嫂子秀娟临终前那带着无尽怨念的哭喊：“要不是你！红兵怎么会死！这个家怎么会散！” 还有侄子小石头、侄女小花那冷漠疏远的目光…… 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年轻气盛，非要和哥哥争抢那个危险的活儿，哥哥就不会失足从山崖上摔下去，留下年轻的嫂子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家庭的顶梁柱塌了，所有的重担和怨气都压在了他和嫂子身上。嫂子恨他，视他如仇人， eventually改嫁远走，带走了小石头和小花，也带走了他最后赎罪的机会。他一生未娶，孤苦伶仃，在贫困和自责中潦草度日。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剧烈的咳嗽让他从混沌的意识中挣扎醒来，肺里火辣辣地疼，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粗糙的沙石。 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 入眼的不是养老院苍白的天花板，而是低矮的、被烟火熏得微微发黑的木梁。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粗糙的土布床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柴火味和潮湿的泥土气息，熟悉又遥远。 他难以置信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土坯墙，糊着发黄的旧报纸。一张破旧的木桌，上面放着一个搪瓷缸子，上面印着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字样，缸口缺了一块瓷。窗户很小，糊着塑料布，透进朦胧的微光。 这……这是他在黄家村的老屋！是他年轻时候的房间！ 他颤抖着伸出手，看着这双布满薄茧却充满力量、皮肤紧致的手，这不是那双枯槁如树皮的老人的手！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桌边，拿起那面边缘锈蚀的小圆镜。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黝黑的脸庞，大约十八九岁，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只是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沧桑。 这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红星？醒了没？咳嗽好点没？起来喝点粥了。”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是嫂子秀娟的声音！年轻时的声音！没有后来的冰冷和怨恨，只有属于家人的朴素关怀。 黄红星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哎，嫂子，就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堂屋里，景象依旧。 哥哥黄红兵正坐在小凳上编着筐，看到他出来，憨厚地笑了笑：“醒了？昨个儿淋雨冻着了吧，让你别逞强。” 嫂子秀娟正从灶台上的铁锅里盛粥，那是掺了大量野菜和少量玉米碴子的稀粥，清得能照见人影。旁边放着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 两个小豆丁——侄子小石头和侄女小花，正眼巴巴地盯着锅灶，吮着手指。 一切都鲜活地存在着！ 他强忍着扑过去抱住所有人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正常地走到桌边坐下。 “哥，嫂子……”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赶紧低头捧起粥碗，掩饰自己的失态。 “咋了？还不舒服？”黄红兵关切地问。 “没，没事，好多了。”黄红星大口喝着几乎没有米味的粥，胃里暖和了，心里更是滚烫。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哥，今天队里没啥重活吧？我听说后山那边……” “后山崖那片地？老支书说了，过几天雨彻底停了再弄，现在太滑，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