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旅行者一号挣脱太阳引力场的那个瞬间,在人类无法感知的维度里,它像一枚投入静默湖面的石子,漾开极细微的涟漪。涟漪荡过柯伊伯带外缘一片绝对虚无的空域,触发了某种沉寂已久的存在。

一道非光非影的脉冲,以超距的方式,精准没入那片虚空。

紧接着,回应来了。不是声音,是一种更基础的时空结构本身的“确认”。一座隐匿了亿万斯年的监视前哨,苏醒了。冰冷的逻辑流开始运转,比对数据库中海量的文明样本,对刚刚发出微弱信号的第三颗行星——地球,进行快速评估。

【文明标识:Solar-3。技术等级:0.7级(初步掌握核能,初步行星际探索)。文明倾向评估:分裂性、扩张性。潜在风险系数:中高。】

【执行标准监控协议。启动‘社会压力测试’:播撒‘戾气’病毒载体。】

指令下达。无形的波束,承载着精心编码的恶意,穿透时空,悄然笼罩了蓝星。它不作用于肉体,不改变基因,它只是一种催化剂,精准靶向心智的阴暗角落,放大那早已存在的恐惧、猜忌与傲慢。

起初,无人察觉。

只是网络上的争吵变得更容易点燃,街头的口角更快升级成殴斗。国际会议上,外交辞令里的火药味浓得刺鼻,以往能坐下来谈的利益分歧,迅速演变成制裁与反制裁的强硬对峙。新闻标题一日比一日惊悚,观点一日比一日极端。

我叫陈星,在南极冰盖下的一座极深地下实验室工作,试图捕捉宇宙深处中微子的微弱的闪烁。这里本是世界尽头的避世之所,纯净、寒冷,理应隔绝尘世的喧嚣。但那股无处不在的戾气,依旧顺着卫星网络,丝丝缕缕渗透下来。餐厅的电视新闻里,主播的面容因激昂而扭曲;同事间闲聊,三句不离对遥远国度的口诛笔伐。

直到第一枚导弹在某大洲上空拽出死亡的尾迹,划破人类自二战以来侥幸维持的漫长和平。

混乱来得太快。像一场全球范围内同时发作的高烧,理性被烧得千疮百孔。国与国,族与族,甚至城与城,人为划定的界限顷刻间化为焦土战线。实验室的补给中断了,对外联络时断时续,传来的尽是坏消息。上级的命令最后一道是“坚守待援”,但再无下文。

我们成了冰原上的一座孤岛。赖以生存的,是实验室自带的聚变堆和冰层淡化系统。

李振江博士,我们项目的首席,一个平时温和得甚至有些懦弱的老头,在隔绝中变了个人。他整日蜷缩在终端前,贪婪地汲取着外界破碎的信息,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多,呼吸时常带着一种病态的急促。

“他们是对的!早就该清理掉那些蛀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时常这样挥舞着拳头,对着虚空咆哮,唾沫星子横飞。实验室里仅存的十几个人,悄然分成了两派,彼此警惕,空气中绷紧着无声的敌意。

我感到窒息。这不对劲。所有人都不对劲。包括我自己,心底时常涌起一股无名火,想要砸碎些什么。但我还记得和平的模样,还记得导师徐教授生前反复强调的“理性与包容才是文明基石”。我强迫自己埋首于数据海洋,试图用熟悉的公式和模型麻醉神经,逃避这令人绝望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