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热潮渐渐退去,十一月的寒风悄然席卷了城市。附小操场的梧桐树几乎一夜之间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色的天空。
刘安换上了厚厚的棉袄,是妈妈用旧羽绒服改的,虽然款式老气,但格外暖和。周博文第一次看见时还好奇地摸了摸:“你妈妈手真巧,这针脚比商场卖的还密。”
课间操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一团团散开。同学们挤在一起跺脚取暖,体育老师的哨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冷死了冷死了!”周博文一边跳一边嚷嚷,“要是现在有碗热乎乎的馄饨该多好!”
刘安想起妈妈有时候会做的白菜馄饨,热汤里撒上紫菜和虾皮,冬天吃一碗能从胃暖到指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妈妈给的五块钱零花钱。
“我知道后门有个小吃摊,馄饨不错。”刘安突然说。
周博文眼睛一亮:“真的?带路!”
于是两人偷偷溜出队伍,蹑手蹑脚地往后门跑。这是刘安第一次主动“逃课”,心脏砰砰直跳,既害怕又兴奋。
小吃摊的老奶奶认得刘安——他偶尔会来买一个茶叶蛋当早餐。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上来,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
“你居然知道这种好地方!”周博文呼呼地吹着气,迫不及待地舀起一个馄饨,“比我妈煮的好吃多了!”
刘安小口喝着汤,全身渐渐暖和起来。他想起妈妈说过,这家摊主老奶奶的儿子也在外面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
“我妈妈说,王奶奶一个人很不容易,”刘安轻声说,“所以我们偶尔要来照顾生意。”
周博文吃馄饨的动作慢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到教室时,课间操刚好结束。李老师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但刘安总觉得老师什么都知道。
数学课上,王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学校要组建数学兴趣小组,为明年的区奥数比赛做准备。
“有兴趣的同学下课来我办公室报名,”王老师说,“需要经过简单测试。”
下课后,周博文立刻拉着刘安:“走,报名去!听说进了兴趣小组有可能被重点中学提前看中!”
刘安犹豫了:“我...行吗?”他知道自己的89分有多少是金老师的功劳。
“试试呗!”周博文不容分说地拽着他往办公室走。
王老师办公室里已经排了几个学生,都是年级里数学拔尖的。看到刘安,几个同学交换了惊讶的眼神。
测试题只有五道,但难度远超平时。刘安绞尽脑汁,只完整做出了两道,另外三道连思路都没有。
王老师批改得很干脆:“周博文,四道半。李梦,四道。李想,三道半...刘安,两道。”
周博文毫无悬念地入选了,兴奋得脸都红了。刘安默默收起卷子,准备离开。
“刘安,”王老师突然叫住他,“你解题的思路很特别,虽然这次成绩不理想,但愿意来当旁听生吗?不占用正式名额。”
刘安愣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
走出办公室,周博文比他还激动:“太好了!王老师很少让人旁听的!这说明他很看好你!”
刘安心里却五味杂陈。他知道王老师可能是看在金老师的面子上,或者只是给他一个机会。
兴趣小组第一次活动在周三下午。刘安和金老师的补习冲突了,他不得不第一次向金老师请假。
电话那头,金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王老师的兴趣小组?也好,去听听不同的思路。不过这周的补习不能落下的,周日来补上。”
周日原本是刘安唯一能睡懒觉的日子,但他只能答应下来。
兴趣小组的活动室在科技楼顶层,宽敞明亮,甚至还有一台投影仪。王老师讲课的方式与金老师截然不同,更注重基础概念和思维过程,而不是解题技巧。
“数学不是背公式,是理解世界的语言。”王老师在白板上画着一个几何图形,“比如这个蝴蝶定理,它美不美?”
刘安看着那个对称的图形,突然觉得数学好像真的有点意思。
活动结束后,王老师特意留下刘安:“听说你在金老师那里补习?”
刘安紧张地点点头。
“金老师的方法很高效,特别是对考试,”王老师语气平和,“但我希望你不要只学技巧,要理解背后的原理。就像造船,不能只看它漂得多快,还要懂为什么能浮起来。”
刘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家路上,周博文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内容,刘安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两个老师之间走钢丝,一边是金老师的“实战技巧”,一边是王老师的“理论基础”。
周六去金老师家补习时,金老师第一句话就问:“王老师都教了什么?”
刘安老实说了蝴蝶定理。
金老师嗤之以鼻:“华而不实!考试根本不会考!来,看这道题,才是区奥赛的常客...”
刘安努力听着,心里却莫名想起王老师画的那个对称图形,确实很美。
十二月悄然来临,街道两旁的店铺开始装饰圣诞老人和雪花贴纸。周博文神秘地告诉刘安,附小有个传统:圣诞节前后,学生会互相送贺卡。
“最重要的是要收到多少张,”周博文说得眉飞色舞,“去年我收了二十八张,全班第三!”
刘安心里一沉。在解放小学,大家顶多送送糖果,没有送贺卡的习惯。而且贺卡要花钱买,妈妈肯定不会同意。
第二天课间,果然有同学开始互相送贺卡。那些贺卡精致漂亮,有的还带着音乐和香味。刘安默默坐在座位上,假装专心看书,避免与人对视。
“刘安!”周博文抱着一摞贺卡走过来,“给你!这张轮船的最适合你!”
刘安接过贺卡,是一艘在海上航行的巨轮,打开后有个小玩意,还有海浪的声音。他既感动又尴尬:“我...我没准备...”
“没事!”周博文大手一挥,“我知道你不晓得这个传统。明年再送也一样!”
但刘安注意到,不是所有同学都像周博文这么大方。有几个同学明显避开他,可能是担心收到贺卡却无法回礼。
放学后,刘安独自一人去了文具店。贺卡琳琅满目,最便宜的也要两块钱一张,好一点的五块十块。他捏着口袋里仅有的五块钱——这是妈妈给他买早餐的——犹豫不决。
最后他空手走出文具店,心里沉甸甸的。
那天晚上,妈妈发现他心事重重,问清原因后笑了:“我当什么事呢。贺卡不一定非要去买,我们可以自己做。”
“自己做?”刘安抬起头。
妈妈从柜子里找出一些碎布头、彩纸和纽扣:“这些材料现成的,做出来肯定比买的特别。”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母子俩一起做手工贺卡。妈妈裁剪纸样,刘安用纽扣拼出图案,用布头贴出造型。他们做了轮船造型的贺卡给周博文,做了一本书形状的给李老师,甚至用毛线做了一个小雪人。
平安夜那天,刘安抱着一摞自制贺卡来到学校,心里忐忑不安。这些贺卡虽然用心,但毕竟不如买来的精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自制贺卡大受欢迎。
“哇!这是手工做的?太酷了!”周博文翻来覆去地看他的轮船贺卡,“还会立起来!比买的有意思多了!”
李老师收到那本书形状的贺卡时,惊喜地放在讲台上展示:“这是我收到最有创意的圣诞礼物!”
那天刘安收到了三十多张贺卡,虽然大多是买的,但同学们似乎更感兴趣的是他送出去的自制贺卡。好几个同学问他能不能教他们做。
放学时,周博文搂着他的肩:“你小子深藏不露啊!明年得提前教我做这种立体贺卡!”
刘安笑着点头,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妈妈的话:“东西不在贵贱,在心意。”
新年临近,金老师的补习班气氛更加紧张。区奥数比赛明年三月就要举行,兴趣小组的训练强度也加大了。
周六下午,刘安刚从金老师家出来,就看见妈妈等在门口——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
“妈?你怎么来了?”刘安惊讶地问。
妈妈笑了笑:“今天收工早,顺路来接你。走,带你去个地方。”
妈妈带他去的不是回家的路,而是相反方向的港务局大楼。刘安从没来过这里,只见高耸的办公楼前有一个宽阔的广场,许多老人孩子在散步。
“看那边。”妈妈指着广场尽头。
刘安顺着方向看去,突然屏住了呼吸——那里是整个港口的最佳观景点!巨大的货轮、忙碌的拖船、远处海天相接的景色,尽收眼底。
“你爸爸说的,”妈妈轻声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看看海。海那么大,能包容所有心事。”
夕阳西下,海面上洒满金光。刘安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船只,突然觉得自己的烦恼那么渺小。
“补习很累吧?”妈妈突然问。
刘安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但还好。”
“王老师和金老师教得不一样,很困惑吧?”
刘安惊讶地看着妈妈。
妈妈笑了:“王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是棵好苗子,不希望被应试技巧教坏了。金老师那边,我也通过陈阿姨问了问,说你是她今年最看好的学生之一。”
刘安愣住了,没想到两位老师都关注着自己。
“妈不懂那些数学,”妈妈望着海面,“但妈知道,造船既要有让船快行的技巧,也要有让船不沉的理论。两个老师教的不一样,但可能都是对的。”
刘安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海平线。是啊,爸爸的船既要有先进的导航技术,也要有扎实的造船理论,才能航行万里。
回家的公交车上,刘安靠着妈妈的肩膀,差点睡着。朦胧中,他感觉妈妈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哼着那首爸爸最喜欢的《军港之夜》。
那天晚上,刘安在日记本上画了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船的一边是金老师教的数学公式,另一边是王老师画的几何图形。
12月24日,晴。做了三十张手工贺卡,周博文说比买的还棒。 妈妈带我去看了港口,海真的好大。 金老师和王老师好像都在关注我,压力有点大,但也很温暖。 爸爸说的对,海能包容所有心事。我的烦恼和大海相比,就像一颗小水滴。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希望爸爸在海上也能吃到苹果。妈妈说海员有特别的庆祝方式,会在餐厅加餐。 数学好像真的有点意思了,特别是当它不只是分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