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光如冰水,泼洒在方俊生那张本该“老实憨厚”此刻却深不可测的脸上。他蜷缩的姿态未变,仿佛与老槐盘虬的根须融为一体,但那双眼——那双曾在觥筹交错间低垂、显得温顺甚至有些木讷的单凤眼——此刻却像淬了寒星的刀锋,锐利、冰冷,穿透宜儿狼狈的伪装,直刺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出来了?” 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宜儿紧绷的心弦上。没有惊讶,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确认,仿佛他早已在此守株待兔,而她不过是按剧本登场的角色。

宜儿喉咙里那口腥甜几乎要冲破牙关。她左手死死攥住腰间的剔骨尖刀,冰冷的刀柄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右腕断裂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左脚踝更是火烧火燎。她强迫自己迎向那道审视的目光,声音因剧痛和极度的紧张而嘶哑破碎,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方俊生?你……你为何在此?”

她试图挺直脊背,像个战士而非亡命徒,但身体的剧痛让她只能狼狈地靠在冰冷的树干上,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断骨,发出压抑的抽气声。背上那个沉重的包袱,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靶子,昭示着她携带的秘密。

方俊生没有回答她的质问。他的视线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她——刮破渗血的脸颊、染着污泥和血渍的粗布直裰(显然不合身,是父亲的旧衣)、那只以诡异角度耷拉着的右手、虚点在地不敢用力的左脚踝……

“看来,逃得不算顺利。”他淡淡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字字如针,扎在宜儿紧绷的神经上。他微微动了一下,不再是完全的蜷缩,而是以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调整了重心,仿佛一头假寐的猛兽缓缓睁开了眼。目光锐利如钩,紧紧锁住宜儿瞬间收缩的瞳孔。

宜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他不仅知道她逃出来了,他甚至在必经之路这守株待兔!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而眼前这个本该是她“未婚夫”的男人,此刻却像黑暗中窥伺的毒蛇!

“与你何干!”宜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尖利,试图用愤怒掩盖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猛地将左手从腰间抬起,剔骨尖刀那点微弱的寒光在月色下闪烁,直指方俊生,“让开!否则……” 狠话未尽,右腕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方俊生看着那颤抖的刀尖,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轻蔑,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只困兽徒劳的挣扎。“否则如何?”他声音依旧低沉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宜儿小姐,你以为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这把刀,能威胁到谁?国公府的人,还有那些‘獒犬’,循着血腥味,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他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远处那并未完全停歇、仍在夜风中隐隐传来的狂躁犬吠。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破旧的灰布短褂下,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有些单薄,但当他站直,那常年伏案谋士的脊背竟显出意外的挺拔,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卑微的“老实”,而是一种沉静如渊的危险气息。月光勾勒出他清癯的轮廓,单凤眼在阴影中深不见底。

“老道士在等你。”他向前踏出一步,踩在厚厚的腐叶上,“沙沙”声在死寂中如同催命的鼓点。

老道士!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宜儿早已翻江倒海的脑海中炸开!那个在她幼儿时留下“七杀入命,遇神杀神,遇魔杀魔,除非炼化”箴言的神秘人!母亲孙氏眼中那深重的恐惧与扭曲的忌惮,根源在此!

一股比断骨更甚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宜儿的心脏,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牙齿咯咯作响。人的本能不会骗人!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原来她的出逃,她的挣扎,甚至她的“命”,都早已被更高、更神秘的力量标记!方俊生,这个突然撕去伪装的谋士,竟是那个力量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