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崖的问题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吴星沉默然良久,视线落在跳跃的油灯火苗上,仿佛在那微弱的光亮中寻找着措辞。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愈发苍白脆弱,却也透着一股难以摧折的坚韧。
“…李大人,你是否听过七杀星命?”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哑,却清晰了许多,“七杀星,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她缓缓转回头,迎上李子崖探究的目光,“……你既在巡天司,想必知道些传闻。”
“七杀星?”李子崖若有所思的陷入一片烛光之中。突然,眼神一亮:“你是,你是吴宜儿?国公府吴家的大小姐?”此刻,他无法将一个深闺之中的大小姐与眼前这位手段决绝,清冷神秘的女子联系起来。
吴星沉——或者说吴宜儿,听到这个三年几乎没有被提起的名字时,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尖锐的往事刺中。她唇边那抹苦涩的弧度更深了些,默认了这个身份。
“国公府……早已是过眼云烟。”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强行剥开旧伤疤的痛楚,却又异常平静,“如今活着的,只是吴星沉。一个必须背负这‘七杀’命格,挣扎求存的人。”
这番承认,解释了许多,也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李子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但看着眼前女子苍白而倔强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将万千思绪暂时压下:“你的话,我会查证。在你伤愈之前,我不会将你之事上报,但你需留在我视线之内,不得擅自离开。”这已是基于恩情和当前形势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信任。
李子崖没有再追问国公府的事,那显然是一个不愿被提及的话题,“眼下,先治好你的伤要紧。”
吴星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是解脱,又似是更深沉的疲惫,她轻轻“嗯”了一声,并未显得多么欣喜。
“至于黄口村……”李子崖继续道,这是他职责所在,“邪修已除,源头邪毒也被你焚尽。但村民受害,田地荒芜,人心惶惶,后续安抚与善后事宜必不可少。待你伤势稍稳,我能以巡天司的身份传讯回最近的治所,调派医官和吏员前来。”
他看着她:“我会吩咐他们,带来药材、粮种,帮助村民恢复生计,并仔细检查是否还有残留邪气需净化。巡天司会负责到底,让黄口村重回正轨。这是我对他们的承诺,也是……感谢你为民除害的一份心意。”
吴星沉静静地听着,末了,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如此便好。”
之后数日,吴星沉在驿站静养。李子崖一边为她护法,一边以药物和内力辅助她调理体内混乱的气息。正阳丹的药效非凡,加上她自身强大的求生意志和煞气本源那诡异的韧性,她的恢复速度超乎李子崖的预料。虽然距离痊愈还早,但已能勉强下地行走,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期间,李子崖如约发出巡天司密讯。
又过了两日,一队巡天司所属的医官和吏员快马加鞭赶到驿站。领队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执事,见到李子崖后恭敬行礼,详细汇报了安排:带来的药材足以治愈疫情,粮种和初步的救济粮也已备好,另有精通净化术法的同僚前往山谷做最后查探。
李子崖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特别强调邪毒虽除,但土地恢复需要时间,嘱托他们定要妥善安置村民。
一切安排妥当。
是日清晨,天色微熹。
吴星沉已换上了一身驿卒找来的干净粗布衣裳,虽不合身,却掩不住她清冷的气质。她站在驿站门口,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通往黄口村的荒芜小路。
李子崖走到她身边:“要去看看吗?”
吴星沉默然点头。
两人没有骑马,只是缓步而行。到达黄口村时,日头已升高。村口不再是一片死寂,巡天司的吏员正在组织发放药物和粮食,村民们脸上虽然仍有病容和悲戚,眼神里却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期盼。
几个孩童怯生生地围着医官,领取祛病药丸。老人们坐在屋前晒太阳,接受着简单的诊脉。有吏员在高声宣讲着朝廷将会帮助他们春耕,发放新种。
吴星沉远远站着,没有靠近。她看着这一幕,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一个漠然的看客。但李子崖却注意到,她一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她亲手终结了痛苦的源头,此刻又亲眼看到了新生的开始。这对于她而言,或许就是最好的了结。
停留了片刻,她转身,声音清淡:“走吧。”
李子崖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恢复生机的村落,对领队的老执事微微颔首,转身跟上了吴星沉的脚步。
两人离开黄口村地界,身影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身后,是开始艰难复苏的村庄,以及一段被埋葬的邪祟往事。而前方,则是等待着他们的、更加扑朔迷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