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曦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在公寓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
林晚坐在书桌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财报和数据流分析模型尚未关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封加密邮件带来的、无声的硝烟味。
一夜未眠。
那几份关于凌翊可能涉及违规资金流的文件，像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
凌宏远看似关切的询问，秦朗律师精准的电话，都像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每一个环节都透着冰冷的算计。
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琥珀里，外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和窥探。
“嘀——”
门锁轻响，陈助理像一台精准的报时钟，端着标准的早餐托盘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书桌屏幕和林晚苍白的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将托盘放在餐桌指定位置。
“林晚小姐，早餐时间。八点整，战略分析课。王教授提醒您预习的案例报告，请在课前提交。”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AI合成。
林晚没有动，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那些错综复杂的股权结构图上，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熬夜而有些沙哑：
“陈助理，凌先生平时…会亲自过问这些课程细节吗？比如，突然增加某个特定案例的深度分析？”
陈助理摆放餐具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凌先生只关心最终成果和您的总体进度。具体课程安排，由专家组制定。”
回答得滴水不漏，堪称模板。
林晚不再追问。
她知道从这个“机器人”嘴里套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凌宏远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加老辣和隐蔽。
她强迫自己起身，走到餐桌前。
精致的西式早餐摆盘完美，却勾不起她丝毫食欲。她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昨夜的文件、凌宏远的态度、以及即将到来的“晨曦计划”串联起来。
这是一场考试。
一场凌宏远布置的、关于心性、能力和忠诚度的残酷考试。
那封邮件，就是考题。
交卷的方式和答案，将决定她接下来在凌氏这盘棋上的位置。
她不能慌，不能错。
上午的战略分析课，那位以严苛著称的王教授果然重点剖析了几个涉及跨境资金监管和关联交易风险的经典案例，提问极其刁钻，目光时不时落在林晚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林晚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她将昨夜消化吸收的知识与课程内容快速结合，回答问题时逻辑清晰，角度刁钻，甚至几次指出了案例中隐含的、教授未曾提及的风险点。
她的表现，让一贯严肃的王教授眼中都几次闪过讶异和不易察觉的赞赏。
但只有林晚自己知道，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每一句对答，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既要展现价值，又不能暴露自己已经窥破棋局。
课程结束，王教授罕见地没有立刻下线，沉默了几秒，说了句：
“很有潜力。但记住，商业战场，有时候看得太清，反而危险。”
然后便切断了视频。
看着黑掉的屏幕，林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看得太清，反而危险。
这是警告？还是提醒？
中午，陈助理准时送来午餐，并告知下午的礼仪课老师临时有事，课程取消。
难得的喘息之机。
林晚却没有丝毫放松。
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凌宏远严密的控制下，突然出现的空档，往往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考验。
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如同模型般的车水马龙。
孤独感和警惕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需要信息，需要外界的空气，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她犹豫了一下，拿出那只几乎被遗忘的、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开机，连上公寓的WiFi（她知道这里的一切通讯都可能被监控，但她别无选择）。
一连串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提示蜂拥而出，大部分来自夏晴，还有几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先点开了夏晴的短信。
“林晚，你还好吗？好久没来学校了，周老师问了好几次…”
“听说你家出事了？需要帮忙一定要说啊！”
“【链接】你看校园论坛这个帖子！气死我了！肯定是李薇薇她们搞的鬼！”
林晚点开那个链接。
页面跳转到市一中的校园论坛，一个被顶得火热的帖子标题异常刺眼——
【深扒‘学霸’林晚突然长期请假的真相！真的是家庭变故？还是见不得光的‘捷径’？】
发帖人匿名，用极其恶毒和暗示性的语言，“爆料”林晚所谓的年级第一是靠不正当手段得来，如今攀上了校外不明来历的“高枝”，过上了奢靡生活，所以才不屑于再来学校，甚至暗示她可能从事了某些不光彩的交易。
帖子下面跟帖无数，有震惊的，有质疑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少数为她辩驳的声音，但很快被更多的污言秽语淹没。
李薇薇和孙莉显然在里面上蹿下跳，用各种小号带节奏。
“早就看她不对劲，穿得那么破，突然考第一，没问题才怪！”
“听说被一个老男人包养了，就在市中心顶级公寓！”
“真给我们学校丢人！”
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林晚的头顶！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几乎能想象出李薇薇她们在屏幕后那副得意的嘴脸！
这种低劣的、毫无证据的污蔑，却总能最有效地摧毁一个女孩的名誉！
前世被流言蜚语逼到绝境的痛苦记忆再次袭来，让她呼吸困难。
但很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这帖子的出现，时机太巧了。
就在她被困在凌氏公寓，与外界几乎断绝联系的时候。
是巧合？
还是…有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想搅乱她的心神？
甚至…是凌宏远另一种形式的压力测试？
看她如何处理这种“琐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没有在帖子下做任何回复，那只会越描越黑。
她退出论坛，点开了那几个陌生本地号码的短信。
其中一个号码，连续几天发来了内容相似的短信：
“林晚同学，我是市晚报教育版块的记者，想就你获得年级第一的心得做个专访，不知是否方便？”
“林晚同学，请联系我，专访对你未来的发展也有好处。”
“林晚同学，我们了解到你家庭可能有些困难，晚报可以发起公益援助…”
记者？
林晚的眉头紧紧蹙起。
她获得年级第一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怎么会突然有记者找来？
还提到了“家庭困难”和“公益援助”？
这看似善意，却处处透着蹊跷。她的家庭情况，怎么会传到记者耳朵里？
另一个号码，只发来一条短信，时间就在昨天：
“林晚小姐，您好。冒昧打扰，我是凌翊先生的私人助理。凌翊先生获悉您近期在学业上表现优异，深感欣慰，想邀您共进晚餐，以便兄妹间多多亲近。不知您今晚是否有空？”
凌翊！
他终于出现了！
不是直接的威胁，而是如此“彬彬有礼”、甚至带着一丝“亲情”意味的邀请！
共进晚餐？兄妹亲近？
在那封暗示他可能涉嫌违规操作的邮件之后？
这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林晚的心脏骤然收紧！
凌翊的邀请，记者突然的“关怀”，校园论坛恶毒的污蔑…
这几件事几乎同时发生，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大网之中。
网的一端是深不可测的凌宏远，另一端是笑里藏刀的凌翊，而周围，还充斥着无数不明方向的暗箭和流言。
孤立无援。
腹背受敌。
就在这时，旧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短信涌入。
发件人，赫然是那个之前联系过她、提供星辰网法务咨询的“流云”责编！
但内容却极其简短诡异，只有一个时间和一个坐标：
“17:00，城南废车场，C区第七排。独自一人。事关《蛹》的生死。勿回。”
《蛹》的生死？！
星辰网？！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又是这个时间点！
流云怎么会用这种方式联系她？
还约在那种地方？
“事关生死”？
这到底是真正的求助，还是一个针对她“冷锋”这个身份的、更加危险的陷阱？！
手中的旧手机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滚烫的山芋，每一个弹出的信息都可能连接着一个致命的旋涡。
校园污蔑、记者骚扰、凌翊邀约、神秘邮件、还有此刻责编诡异的求救…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交织！
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四面八方都是窥探的眼睛和伸进来的爪牙，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她猛地站起身，在空旷冰冷的公寓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团乱麻中理出一丝头绪。
是谁？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凌宏远？凌翊？
还是…第三方势力？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晨曦计划”的选拔？
还是有着更深的图谋？
她走到那台顶级电脑前，手指飞快敲击键盘，调出本地地图，找到了那个城南废车场的坐标。
那里地处偏僻，几乎废弃，确实是进行非法交易的理想场所。
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可能是自投罗网。
如果不去，《蛹中的刀》可能真的会出事，这是她目前唯一完全由自己掌控的、通往独立和自由的道路，绝不能有失！
风险与机遇并存。
陷阱与真相一线之隔。
她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
距离短信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扫过屏幕上凌翊的邀请、记者的短信、论坛的污言秽语…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那条来自“流云”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短信上。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必须冒一次险！
必须主动撕开一个口子，看看这迷雾背后，到底是什么！
她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抹孤注一掷的厉色。
她快速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用左手写下了一行字迹歪扭的字条：
“若我明早未归，或失去联系，将此条交给秦朗律师。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将字条折好，塞进那个破旧书包最隐蔽的夹层里。
这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保险。
然后，她走到衣帽间。
凌宏远为她准备的衣服全是昂贵的品牌，风格或优雅或干练。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衣服，最终，却落在角落里那套她穿来的、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上。
她换上了旧校服，将头发扎成最简单的马尾。
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褪去了所有华服的伪装，变回了那个从泥沼中爬出来的、一无所有却也无所畏惧的林晚。
她将那只旧手机紧紧攥在手里，看了一眼这个冰冷华丽的囚笼，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门口。
“嘀——”
门锁开启。
陈助理像幽灵一样准时出现在门口，似乎正要送来下午茶点，看到林晚的打扮和要外出的姿态，刻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错愕：
“林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下午虽然没有安排课程，但凌先生吩咐…”
“出去透透气。”
林晚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告诉凌先生，笼中的鸟，也需要偶尔飞一下，才知道天空到底有多高。”
说完，她不等陈助理反应，侧身从她旁边走过，径直走向电梯。
陈助理僵在原地，看着林晚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才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拿出手机…
电梯下行。
林晚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手腕上那道无形的伤口，灼热得发烫。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别无选择。
电梯到达一楼。
门开。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像一头挣脱缰绳、奔向未知战场的幼兽，一步踏出了这栋豪华的囚笼。
外面，天空依旧阴沉。
一场真正的风暴，正在前方等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