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听鸢居的老槐树第一次落新叶时,五人已在清鸢院长住了月余。

晨练的钟声还没撞响,顾辞雅的惊雷剑已在院角的空地上划出第一道雷弧——紫金色的光劈开晨雾,在青石板上烙下浅痕。她的左肩伤早已好透,只是练剑时总下意识护着那里,像是还记着碎星渊的疼。

“手腕再沉半寸。”元清初抱着算盘从屋里出来,发间还别着支木簪,这是安许欢昨夜给她刻的,说“算珠形的,衬你”。

她蹲在地上,用树枝把雷弧的轨迹画下来,“你看,雷劲太散,像撒豆子似的,得往剑尖收。”

顾辞雅收剑时,锈剑突然轻颤了下。剑鞘上的锈迹又掉了些,露出底下暗银色的金属,像藏着片未被发现的星空。

“师傅说,雷剑要‘凝而不爆’,我总做不到。”她往手心呵了口气,晨露在掌心凝成小水珠,被雷灵根的暖意瞬间蒸成白雾。

“我帮你。”余霜季端着陶坛出来,坛口飘着新酿的蜜酒香。

她往顾辞雅手背上倒了点酒,指尖轻轻一抹,酒液竟凝成层薄冰,“试着用雷劲融了这冰,别让冰炸开,也别让冰化水。”

这是她们新琢磨的法子——用余霜季的冰练顾辞雅的控雷术。

顾辞雅盯着手背上的冰,雷弧在指尖慢慢聚起,这次没像往常那样炸开,而是像层软纱,一点点裹住薄冰。

冰融成水的瞬间,韩倾桦的风蝶突然飞过来,用翅膀扇走水汽:“成了!顾师妹的雷变温柔啦!”

安许欢抱着短琴坐在廊下,指尖跟着雷弧的节奏轻拨琴弦。

琴音不高,像条软绳,把四散的雷劲轻轻往中间拢:“你听这调子,‘咚—哒—’,雷劲跟着重拍走,就收得住了。”

顾辞雅跟着琴音再挥剑时,雷弧果然凝成了细细的线,精准地劈在元清初画的树枝上——树枝没断,却从里往外焦了,像被文火慢慢烤过。

“成了!”五人凑在一起看那截焦枝,韩倾桦的风蝶在焦痕上踩了踩,翅膀沾了点黑灰,惹得大家笑起来。

晨练的钟声恰在此时撞响,五人抓起剑囊往试炼场跑,韩倾桦的彩辫扫过顾辞雅的后背,元清初的算盘珠子在袖袋里叮当作响,像在算“迟到要罚多少灵力”。

清鸢院的试炼场分东西两区,东区练剑,西区练术法。

五人刚到东区,就看见几个师姐在比剑——剑光缠着符箓的光,打得场边的灵旗哗哗响。顾辞雅眼尖,看见有位师姐的雷剑招法与自己相似,立刻拉着余霜季往场边凑:“你看她的‘雷缠丝’,剑圈画得比我圆。”

余霜季正被场边的冰靶吸引——那是专供冰灵根弟子练手的,靶心嵌着块暖玉,得用冰锥精准击中暖玉,又不能冻碎它。

“我试试?”她捏了捏指尖,冰雾在掌心慢慢凝成锥状,却在快脱手时突然炸开,溅了旁边的韩倾桦一脸冰碴。

“阿嚏!”韩倾桦抹着脸笑,风蝶从她发间飞出来,往冰靶上落了落,翅膀带起的风竟帮她稳住了冰锥的形状,“这样!顺着风势放!”

元清初没去凑比剑的热闹,她正蹲在西区的阵盘前,用石子调整阵眼。

昨天的阵法课上,师傅总说她的“五行阵”缺了点灵动,她琢磨了半夜,想在阵里加个风引——韩倾桦的风灵根正好能补。

“小桦,过来帮我试试?”她朝韩倾桦招手,算盘在怀里晃出脆响,“按这个节奏踏阵眼,‘左三右二,步频跟许欢的琴’。”

安许欢的琴音这时正好漫过来。

她没去练剑,也没去看阵法,而是坐在西区的石凳上,对着场边的妖兽头骨弹琴——那是长老给的教具,说“弹破妄调能让邪祟退散”。

她的指尖在琴弦上跳跃,琴音穿过东区的剑风,落在元清初的阵盘上,阵眼的灵光竟跟着颤了颤,像活了过来。

一上午的练习转眼过去,膳堂的饭香顺着风飘进试炼场时,韩倾桦第一个往那边冲:“今日有灵米糕!去晚了又被外院的师兄抢光了!”

她的风蝶飞得比她还快,先一步落在膳堂的窗台上,对着里面的米糕晃翅膀。

顾辞雅拎着惊雷剑跟在后面,剑穗上的五颗珠子,元清初算过,正好对应五人的灵根色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她刚走到膳堂门口,就被个端着汤碗的小师弟撞了下,汤洒在她的弟子服上,烫得她皱了皱眉。

“对不住对不住!”小师弟吓得脸都白了。

“没事。”顾辞雅刚想说“我自己擦”,余霜季已伸手按住她的衣角,指尖的冰雾扫过,汤渍瞬间凝成冰,轻轻一捻就碎了。

安许欢递过块绣着小剑的帕子这还是她昨夜绣的,说是“防污专用”,元清初则拉着小师弟算“汤碗赔价”:“这是用灵泉水炖的雪莲汤,按市价得赔半颗下品灵石……”

韩倾桦已抱着两盘米糕跑回来,塞给每人一块:“快吃!凉了就不糯了!”

她自己的那块还没咬两口,就看见顾辞雅的米糕上落了只风蝶——小家伙大概也想吃,正用翅膀扒拉糕边。

“给你吃。”韩倾桦把米糕掰了小块,放在手心喂风蝶,彩辫上的珠子蹭过顾辞雅的手背,痒得她笑起来。

午后的藏书阁总是很静,阳光透过雕花窗,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顾辞雅在找《雷剑三式》的注解,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突然停在“雷非天罚,是护道之盾”这句话上,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元清初在旁边翻阵法古籍,时不时往本子上记笔记,字迹方方正正的,像她摆的阵。

“你看这个‘聚灵阵’,”她推了推顾辞雅的胳膊,“加个风引能让灵力流转快三成,正好用小桦的风灵根试试。”

余霜季没看书,她正对着窗台上的盆栽发呆。那是株灵植,叶片上总凝着露水,她试着用冰灵根给它“盖”了层薄冰,想让露水不蒸发,却差点冻坏了根。

“总控制不好力道。”她戳了戳冰壳,有点沮丧。

“慢慢来。”安许欢凑过来,指尖在冰壳上轻轻敲了敲,琴音从她袖袋里的短琴发出来,低低的,像哄孩子,“你看,冰壳跟着琴音颤时,力道就匀了。”

果然,冰壳上的裂纹慢慢合上,没再往根须里渗。

韩倾桦的位置最靠里,她正躲在书架后,给风蝶喂特制的灵蜜——那是她用南疆的法子,混了清鸢院的花蜜酿的,小家伙吃得翅膀都亮了。

她看见书架上有本《蛊术考》,偷偷抽出来翻,看见里面画着风蝶蛊的进化图,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傍晚的听鸢居总飘着蜜酒香。余霜季在院角的石灶上炖新酒,陶坛咕嘟咕嘟地响,像在跟檐下的青鸢对唱。

顾辞雅坐在老槐树下擦剑,惊雷剑的锈迹又掉了些,能隐约看见剑身刻的小字——是凌虚长老昨夜帮她刻的,“护”字,笔锋里藏着雷纹。

元清初在灯下算本月的月例:“除去买符纸的三钱,买琴弦的二钱,还剩七钱,够买块好点的磨刀石了。”

她把账本往桌上一放,忽然笑了,“下月的小比赢了有奖金,够我们换套新剑穗。”

韩倾桦的风蝶停在账本上,翅膀扫过“奖金”两个字,像是在说“要赢”。

安许欢抱着琴坐在她身边,指尖拨了段轻快的调子,正是她们第一次在测灵盘前,她弹的那首和解的曲。

顾辞雅擦剑的手停了停,抬头望了望院里的五张床——每张床的床头都挂着剑,剑绳缠在一起,像个打不散的结。

她想起刚入宗门时的局促,想起碎星渊的狼狈,再看看眼前的烟火气,突然觉得,所谓“日常”,就是把那些磕磕绊绊的瞬间,慢慢磨成琴音里的调子,剑穗上的结,还有陶坛里的蜜酒,暖乎乎的,藏着说不出的安稳。

檐下的青鸢突然振翅飞起,带起的风卷着槐花香,落在五人的发间。

远处的钟声敲了七下,是宗门的晚课时间,可听鸢居的灯还亮着,琴音混着算盘声,蜜酒香缠着雷剑的光,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她们的道还长,剑还嫩,可只要这院子里的灯亮着,身边的人笑着,就算明天的晨练会摔剑,后天的阵法会出错,也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清鸢院的日子,本就是这样——有锋芒,也有烟火;有练剑的疼,也有分糕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