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念禾,醒了没?”六婶温吞的声音隔着门板飘进来,裹着点晨起的慵懒,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软软地落在耳边。

苏念禾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的天早亮透了。

冬日的太阳懒懒散散地爬上来,金粉似的光从窗棂缝里漏进来,在被面上铺了薄薄一层暖,连带着空气都染上点融融的温度。

“起来了,六婶……”苏念禾顾不得刚才还没散的梦境,连忙掀了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抬头望了眼窗外,那片亮堂堂的艳阳天,让她恍惚间竟觉得又回到了从前。

“那就好,”六婶的声音隔着门传得更清楚些,“念禾,你这边水电还没装好,先来我家梳洗吃早餐吧?装修店铺的人,估摸着也快到了。”

哎,好!我这就来!”苏念禾应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床头柜上的木牌。

晨光比昨夜清冷的月光更慷慨地洒在上面,边缘那抹紫黑色泽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温润深邃,如同上好的古玉。

更令她心头微动的是,那层厚厚的黑色污垢,在明亮的光线下,似乎真的……淡了那么一丝丝?牌面上那栋古建筑的轮廓,也比昨夜模糊的感知要清晰一点点,虽然依旧被污垢覆盖,但飞檐的弧度仿佛能辨认出来了。

是错觉?还是……阳光的作用?她想起梦中奶奶说“好好守着木牌”,还有那奇异消失的银色字迹。

“念禾?磨蹭啥呢?油条凉了可就不脆啦!”六婶的声音又在楼下响起,带着催促的笑意。

“来了来了!”苏念禾连忙回神,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疑惑。现在不是探究木牌的时候。

她伸出手,小心地将木牌拿起。入手依旧是沉甸甸的温凉感,那丝若有若无的清冽香气似乎也被阳光烘得暖了些许。

她想了想,还是将它稳妥地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让那份微凉贴着心口,仿佛奶奶无声的陪伴。

她拉开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六婶家飘来的食物香气和县城特有的烟火气。

楼下,六婶已经穿戴整齐,系着围裙,正叉着腰站在门口等她,脸上是爽朗的笑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温暖可靠。

“赶紧的,洗把脸去!”六婶指了指自家小院里的水龙头,“热水给你兑好了在脸盆里。收拾利索了,咱娘俩好好吃顿早饭!一会儿啊,可有得忙呢!”

她说着,朝街口方向张望了一下,“我约的赵师傅他们,应该快到了。”

苏念禾顺着六婶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穿着沾满灰渍工作服、扛着工具的人影,正穿过薄薄的晨雾,朝小楼这边大步走来。

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嗓门洪亮,远远就朝六婶挥手喊道:“六婶!早啊!是这家吧?复兴街28号?”

“对!就是这儿!老赵,辛苦你们跑一趟了!”六婶中气十足地回应着,又转头对苏念禾眨眨眼,“看,人来了!吃过饭,咱这老屋啊,就得变新样咯!”

苏念禾看着六婶风风火火地迎上去,和工人们寒暄、交代着哪里需要修窗户、哪里要通水管、灶台要怎么拾掇……

她站在焕然一新的小楼门口,沐浴在暖洋洋的冬日晨光里,口袋里木牌贴着肌肤,传来安定的触感。

被驱赶的冰冷、初回老屋的绝望,似乎真的被这阳光、被六婶的关怀、被即将开始的修缮一点点驱散了。

新的一天,带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工人们的吆喝声、六婶爽朗的笑声,以及心底那份重新燃起的、关于“家”和未来的微弱希望,真切地开始了。

她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转身走向六婶家那个热气腾腾的小院,准备迎接这忙碌而充满生机的一天。

赵师傅们干活很是麻利,不到两天就把早餐店焕然一新。

而且全然没提钱的事情,苏念禾有些懵了,哪有干活不要钱的。

问六婶,六婶只是说:“没事,等全部装修好了,就去买些锅碗瓶盖回来,之后,就开业吧!你的手艺来自你奶奶的真传,生意一定会好的……”

“嗯,六婶,我知道了,谢谢你!”苏念禾应了一声。

装修的日子忙碌而充满希望。

赵师傅们手脚麻利,敲敲打打间,老屋的腐朽气息被崭新的木材、明亮的玻璃和通顺的水管取代。苏念禾跟着六婶跑前跑后,置办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小小的阁楼里也渐渐堆满了生活的必需品。

然而,装修的这几天晚上,苏念禾又无一例外的梦见了奶奶。

依旧是那间弥漫着温暖烟火气的老屋厨房,奶奶的身影却不再只是站在门口,而是坐在了那张熟悉的、被磨得发亮的小木凳上。

她膝上放着一个褪了色的针线笸箩,里面没有针线,只有那块深褐色的木牌,被奶奶苍老的手掌珍重地托着。

“念禾……”奶奶的声音比前几次更近,更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梦境的力量,“店快开张了,奶奶真替你高兴。但你要记住,无论多忙,这块牌子,你得好好守着……”

“奶奶!”苏念禾猛地惊醒,冷汗涔涔。梦中奶奶托着那块木牌,反复叮嘱“好好收着”的神情挥之不去。

她抓起枕边的木牌,在清冷月光下反复摩挲、翻转。

污垢下的古建筑轮廓似乎更清晰了些,但依旧毫无头绪。

她有些泄气地将木牌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刻着古建筑的那面朝上。

目光不经意扫过新装的窗户,苏念禾瞬间僵住!

窗外不再是熟悉的现代复兴街,而是一条月光笼罩下的幽深青石板路!

两旁是黑瓦白墙的旧屋,檐角挂着褪色的灯笼残骸,远处隐约可见一道石桥轮廓。

死寂无声,恍若隔世。

她难以置信地扑到窗边,寒意刺骨。

是木牌!她猛地转身,颤抖着将木牌翻回玫瑰花那面朝上。

再看窗外——水泥路面、邻居的灯光、六婶家的杂物堆……熟悉的现代景象重现,仿佛刚才的古老街巷只是一场幻梦。

苏念禾紧攥着温凉的木牌,心脏狂跳。

不是幻觉!木牌翻转的方向,竟能切换窗外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