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拖着橙红的尾焰,像一群嗜血的蝗虫,扑进了一线天的谷底。
“轰——”
大火冲天而起。
泼下去的火油,让整个峡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琉璃火炉。
惨叫声,咒骂声,战马的悲鸣声,混杂在一起,被山壁挡了回来,又在谷中激荡,形成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共鸣。
山壁之上,李炳面无表情地再次挥手。
“虎蹲炮,三轮齐射,自由开火。”
“开炮!”
地动山摇。
黑色的铁弹和碎石,裹挟着死亡的风,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谷底。
这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工业化的屠宰。
女真人的血勇,在绝对的火力覆盖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他们想往回冲,入口被巨石堵死。
他们想往前跑,出口是燃烧的鹿角和拒马。
他们想爬上山壁,迎接他们的是明军士卒冰冷的枪口和长矛。
一个时辰后,谷内的声音,小了下去。
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焦臭。
王守仁站在山巅,夜风吹动他的披风。
他没有去欣赏这幅由他亲手绘制的炼狱画卷。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清理战场,收缴所有可用的兵甲、马匹。”
“斩下的首级,用石灰腌制,装车。”
“我军伤亡,详细统计上报。”
“传信钱宁,三日后,全军向北,我要让建州女真的老营,也变成一片白地。”
“另外,派一队精骑,去鸭绿江边上看看,朝鲜的兵,到底走到哪了。”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钱宁跟在他身后,搓着手,一脸的兴奋劲还没过去。
“大人,这仗打的,真他娘的解气!”
……
京师,紫禁城。
宣政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气氛有些沉闷。
内阁三位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站在百官之首,一个个面色凝重。
辽东战事,是压在所有人头上的一块乌云。
皇上力排众议,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守仁,带了三千新兵,就想去解建州之围。
在这些官场老油条看来,这简直是胡闹。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奏疏,一旦辽东的败报传来,就要联名上奏,请皇上收回成命,另择良将。
龙椅上,朱厚照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他好像对殿内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
“报——”
一声嘶哑悠长的呐喊,从殿外传来。
一个身背令旗,满身尘土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直接瘫倒在金砖地上。
“报……报……辽东,八百里加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刘健几人交换了一个颜色,已经准备出列了。
“念。”
朱厚照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一个太监小跑过去,从信使怀中掏出用火漆密封的军报,展开,用尖细却颤抖的声音,开始宣读。
“臣,兵部右侍郎,王守仁,叩奏陛下。”
“正德元年九月,臣奉皇命,率三千营驰援建州。”
“于城下,以火铳阵大破建州联军,斩首三千。”
“当夜,护龙山庄义士归海一刀、段天涯,率三百密探,奇袭敌营,斩杀建州各部首领一十七人。”
读到这里,太监的声音顿了一下,殿内一片哗然。
斩首?
奇袭敌营?
这王守仁,怎么打仗不按套路来?
朱厚照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
太监咽了口唾沫,继续念。
“敌军大乱,臣挥军夜袭,大破之。”
“后,臣设伏于一线天,以火攻、炮击,将数万女真残部,尽数围歼于谷中。”
“此役,歼敌……歼敌十万余,俘虏三千,缴获牛羊马匹无数。”
“我军……我军阵亡六百七十二人,伤一千二百人。”
“建州主力,已然覆灭!”
“辽东,已定!”
“轰!”
整个宣政殿,炸了。
所有人都懵了。
歼敌十万?
自己只损失了不到两千人?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打仗,这是神话!
刘健的胡子都在抖,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个字。
李东阳和谢迁,两人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他们算过粮草,算过兵力,算过天时地利,把所有因素都算进去了,得出的结论是,此战必败。
可他们,没算到挂。
他们没算到,皇上派去的人,会用这种不讲道理的方式打仗。
“陛下圣明!天佑我大明啊!”
不知是哪个机灵的官员,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其余人如梦初醒,呼啦啦跪倒一片。
“陛下圣明!天佑我大明!”
朱厚照站起身,抬了抬手。
“把王守仁送来的‘礼物’,呈上来。”
几个小太监,抬着几个沉重的麻布袋子,走上大殿。
袋子解开,一颗颗用石灰腌过,却依旧面目狰狞的人头,骨碌碌滚了一地。
浓重的血腥气和石灰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少文官当场就白了脸,差点吐出来。
朱厚照扫过那些惊骇的脸孔。
“传朕旨意。”
“护龙山庄归海一刀,段天涯,护国有功,赐大内二品带刀侍卫,入宫行走,听调不听宣。”
“王守仁,调度有方,擢升建州卫指挥使,总领辽东军务。”
“令王守仁,钱宁,即刻整军,深入山林,清剿女真余孽,务必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一道道旨意发出,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封赏完了功臣,朱厚照话锋一转。
“礼部。”
礼部尚书出列,战战兢兢。
“琉球,安南,暹罗……等一十三国,今年的岁贡,可曾送到?”
礼部尚书汗都下来了。
“回……回陛下,尚未……”
“告诉他们。”
朱厚照的声音冷了下来。
“半个月内,将往年拖欠的,连同今年的,一并送到京师。”
“半个月后,朕若是没见到东西。”
“朕的兵马,就亲自去取!”
……
朝鲜,汉城。
李怿听着从大明传来的消息,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筛子。
十万建州联军,半个月不到,就这么没了?
灰飞烟灭。
他想起那一日,雨化田留下的那句话。
“十日后,咱家若是看不到朝鲜的兵马,那大明的兵马,就会来帮你们看。”
现在看来,那不是威胁。
那只是一个陈述。
李怿瘫在王座上,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跪得够快,够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