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司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齿轮,精准而重复地转动。训练、考核、声乐、舞蹈…高强度的工作压得人喘不过气,却也奇异地成为一种麻木的庇护,让那些更复杂的心事暂时被汗水冲刷到角落。

陈浚铭依旧在便利店值夜班。深夜的孤寂和疲惫并未减少,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改变。

有时,在他弯腰费力地搬动整箱的饮料时,会有一只手臂无声地从旁边伸过来,轻松地接过他手里的重物,利落地码放到指定货架上。陈浚铭愕然抬头,通常只能看到张涵瑞一个冷淡的侧影,或者是他正低头扫码一件商品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师兄从不说什么,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顺手为之,做完该做的事便转身离开,留下一点清冽的、若有似无的烟草味,融在便利店的空气里。

有时,在他凌晨一点下班,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出店门时,会发现门口的长椅上放着一杯还是温热的豆浆,或者一个看起来就很柔软的面包。没有纸条,没有署名。但当他拿起那杯豆浆,暖意透过纸杯熨帖着冰凉掌心时,总能隐约嗅到一丝极淡的、清甜的桂花香气。

他开始习惯在深夜的货架间,与某个不期而至的身影“偶遇”。有时是张涵瑞,进来买一包烟或一瓶水,视线掠过他时,会极淡地提一句“左肩沉了,核心没绷住”,或者“第三个八拍抢拍了”,像是随口点评,却又精准地戳中他白天训练时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瑕疵。陈浚铭会绷紧神经记下,下一次训练时格外注意。

更多时候是陈奕恒。他会抱着一本厚厚的乐谱或者英文单词书进来,点一杯关东煮,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安静地看,仿佛只是找个地方自习。但每当陈浚铭忙得转不开时,那双温暖的手总会适时地出现,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抹布擦拭溢出的咖啡渍,或者在他核对账目头晕眼花时,递上一张写满清晰计算公式的便签纸。陈奕恒从不越界帮忙所有,却总在他最需要支撑的节点,无声地垫上一块砖。

陈浚铭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不知所措,渐渐变成一种沉默的接受。他依旧不擅长表达感谢,只是会在张涵瑞指出问题后,下一次做得更好;会在喝掉那杯温热的豆浆后,将空杯子仔细洗干净收好;会在陈奕恒递来计算公式时,低声道一句极轻的“谢谢师兄”。

这种沉默的关照,如同细密的网,无声地兜住了他不断下坠的生活。

变化也发生在公司里。

体能训练时,当陈浚铭咬着牙试图挑战远超自身负荷的重量时,总会有另一双手看似无意地搭上来,分担去大半压力。有时是张涵瑞,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声音冷淡:“逞能练废了,耽误的是全体进度。”有时是陈奕恒,语气温和:“这个重量需要技巧,师弟我帮你看看发力点对不对。”

午餐时,他的餐盘里总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些蛋白质丰富的食物,而他自己打的那些寡淡的青菜则会被自然分走。张涵瑞的做法是直接从他盘子里夹走不爱吃的,换上牛肉或鸡胸肉,动作理所当然,仿佛只是挑食。陈奕恒则会在分享家乡寄来的特产时,“不小心”给他分得最多,笑容温和不容拒绝:“太多了,帮我消耗一点,师弟。”

甚至在他因为加练而错过公司统一订购的晚餐时,回到宿舍总会发现桌上放着一份显然是从外面餐厅带来的、 still温热而营养搭配均衡的便当。没有人承认是谁放的。

这些细微的、几乎不着痕迹的举动,一点点渗入陈浚铭紧绷的生活。他依旧沉默,依旧拼命,依旧在深夜的便利店与疲惫对抗。但某些坚硬的、冰冷的角落,似乎正被这种无声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暖意,悄然侵蚀着。

直到一个暴雨的深夜。

暴雨砸在便利店巨大的玻璃窗上,发出嘈杂的声响。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交接班的同事却迟迟未到。陈浚铭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世界,心里有些焦灼。他今天训练时扭到的脚踝,站了太久,此刻正隐隐作痛。

手机震动,是同事发来的消息,说雨太大被困在路上,让他再多顶一会儿。

陈浚铭回复了“没关系”,放下手机,看着空荡的店铺和窗外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靠着收银台,轻轻活动着酸胀的脚踝。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被推开,风铃在暴雨声中显得微弱。

张涵瑞和陈奕恒一起走了进来。

张涵瑞收拢着滴水的黑色雨伞,眉头微蹙,发梢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了些许。陈奕恒跟在他身后,手里也拿着一把湿漉漉的伞,毛衣袖子也湿了一小片。

两人看到店里只有陈浚铭一人,都愣了一下。

“还没下班?”张涵瑞率先开口,目光扫过陈浚铭略显苍白的脸和下意识微微踮起的左脚。

“交班的还没到。”陈浚铭低声回答,下意识站直了身体,不想被发现脚踝的不适。

陈奕恒走上前,将雨伞小心地放在门边的桶里,温和地问:“吃过东西了吗?雨这么大,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陈浚铭摇了摇头。

张涵瑞没说话,径直走到热食区,看了看已经有些空荡的蒸笼,眉头蹙得更紧。他拿出手机,走到一边低声打了个电话。

陈奕恒则走到货架旁,拿了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牛奶,放到收银台上:“先垫一下。”他看了看陈浚铭下意识轻轻换着重心的脚,“站很久了?去后面仓库坐会儿,这里我先看着。”

“不用…”陈浚铭连忙拒绝。

“去吧。”张涵瑞已经打完了电话,走过来,语气不容置疑,“买了点吃的,马上送到。十五分钟,休息完出来换他。”他指的是陈奕恒。

陈浚铭愣在原地,看着眼前一个神色淡然却行动强势,一个笑容温和却态度坚决的两位师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最终,他还是被“赶”进了狭小的仓库。坐在摞起的纸箱上,听着外面暴雨敲打屋顶的嘈杂声,和隐约传来的、陈奕恒温和接待顾客的声音,以及张涵瑞偶尔低沉的几句电话沟通声,他捧着那瓶温热的牛奶,指尖的温度一点点蔓延到冰冷的掌心。

大约十分钟后,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外卖服的人送进一个保温袋。

张涵瑞接过,直接拿到了仓库,递给他。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汤底清澈,香气扑鼻。

“吃。”只有一个字,说完便转身出去,带上了仓库的门。

陈浚铭打开盖子,热气熏湿了他的眼眶。他低下头,安静地、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面。味道很好,温暖的感觉从胃里蔓延开,传递到四肢百骸。

脚踝的疼痛似乎减轻了,窗外冰冷的暴雨声也不再那么令人烦躁。

等他吃完出来,交接班的同事正好气喘吁吁地赶到,连连道歉。

张涵瑞和陈奕恒已经拿起了伞,准备离开。

“脚踝回去冰敷十分钟。”张涵瑞临出门前,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

陈奕恒则对他笑了笑,晃了晃手机:“明天早功要是起不来,给我发消息,帮你请假。”

两人推开玻璃门,身影融入门外迷蒙的雨幕和夜色中,很快消失不见。

陈浚铭站在原地,看着窗外他们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动弹。便利店的灯光依旧苍白冰冷,但他却觉得,这个雨夜,好像没有那么难熬了。

一种酸涩而滚烫的情绪,悄然充盈了他紧绷而疲惫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