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节:咸阳秋汛点兵忙

秦昭襄王元年(前306年)9月12日,秋分,秦国咸阳(今陕西咸阳)西校场。

秋分的雨丝裹着渭水的凉意,斜斜织在咸阳西校场的黄土上。刚被雨水浸过的地面泛着深褐,士兵们踩过的脚印里积着浅洼,泥点溅在褐色皮甲上,晕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像极了秦地深秋里早落的枯叶。校场北侧的土台用夯土筑就,边缘长着几丛枯黄的狗尾草,被风吹得贴在台壁上——郎中令向寿就站在这土台上,身披镶铜边的玄色皮袍,袍角垂到脚踝,被雨打湿的地方沉甸甸地坠着,手里攥着一卷桑木牍,牍上用秦篆刻着待点的兵卒名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牍边的毛茬。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的队列,那是三百余名刚完成三月操练的乡卒,多是从郿邑、下邽、云阳等地征来的壮丁。队列里的人大多低着头,粗布短褐的领口敞着,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脖颈,手里的兵器或靠在肩头,或垂在身侧——有酸枣木做的长戟,有青铜铸的短剑,还有些人握着榆木盾牌,盾面上还留着操练时被戈刃划下的浅痕。

白起站在队列中间偏左的位置,肩上扛着的长戟足有六尺长,戟杆被他的手掌磨得发亮,露出木头的纹理。他今年二十五岁,身形比身旁的同乡们高出小半头,shoulders宽而直,是常年在郿邑田间扛麦捆、拉犁耙练出的骨架。粗布短褐的袖口被他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肌肉上还留着几处浅疤——有小时候爬树蹭的,也有操练时被兵器碰的。雨丝落在他的额角,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带着点沁人的凉,他却没抬手擦,只是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校场东侧的什长正扯着嗓子喊“立直!不许晃!”,昨日就有个同乡因为忍不住挠了下脸,被什长罚站了一炷香,直到腿麻得站不住。

“都给老子抬起头!”向寿的声音透过雨幕传下来,带着秦地官员特有的沉劲,像砸在土台上的夯锤,“今岁楚蛮不安分,在新城边境扰我秦民——上个月还抢了商於的粮车,杀了三个秦卒!大王命我领兵去镇,你们既是大秦儿郎,就得拿出点硬气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队列,看到有人悄悄缩了缩脖子,声音又提了几分:“上阵斩敌,立了军功,赏钱赏田赏爵位!公士爵能免徭役,上造爵能赐田一顷,要是能升到大庶长,连家人都能跟着沾光!可要是敢怯战逃兵,军法处置不说,还得连坐家人——你逃了,你娘你媳妇就得去官府服徭役,你家的田就得充公!”

台下的人闻言,大多攥紧了手里的兵器。有人眼里闪着光——那是想起了家里的薄田,想起了官府催缴赋税时的模样;也有人脸色发白,悄悄咽了口唾沫。白起身旁的张五就是后者,他的脚轻轻抖着,皮甲下的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连握着短剑的手都在发颤。

张五和白起是同村的,家就住在白家村东头,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靠纺麻线换粟米过活。上个月征兵的人到村里时,张五的娘拉着他的手哭了半宿,还塞给他一个绣着“平安”的布包,里面裹着两块麦饼。这会儿许是想起了母亲的哭声,张五的脸白得像刚碾好的米粉,嘴唇抿得紧紧的。

雨下得密了些,打在白起的戟杆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什长开始逐队点名,他手里的木牍是用杨木做的,比向寿的桑木牍轻些,念名字时故意拖长了语调:“郿邑白家村,白起!”

“在!”白起的声音亮而脆,像撞在青铜上的钟鸣。

什长点了点头,又念:“郿邑白家村,张五!”

张五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若不是离得近,几乎听不见。什长皱了眉,手里的木牍往掌心一拍:“张五!大点声!没吃饭?还是怕了?”

张五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短剑“当啷”一声撞在盾上,他赶紧弯腰去扶,脸涨得通红。白起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腰,嘴型比了个“别怕,大声点”,又用眼神示意他——什长虽然凶,却不会真的为难人。张五深吸了口气,再应“在”时,声音总算亮了些,虽然还是带着点颤。

什长没再追究,继续往下点名:“下邽李家村,李二!”“云阳王家村,王六!”……白起望着什长手里的木牍,心里默默记着同队人的名字——他知道,往后在战场上,这些人就是要互相托命的同伍,得记住谁的力气大,谁的剑法好,谁擅长用盾,这样才能在厮杀时互相照应。

点完名,军需官开始分发物资。军需官是个矮胖的汉子,穿着赭色的官服,手里拿着一个布账册,身后跟着两个兵卒,推着一辆木车,车上放着堆得像小山似的物资。每个士兵能领一块粗布、两双麻鞋、十块麦饼,还有一小袋盐——粗布是用大麻织的,颜色发灰,边缘还留着线头;麻鞋是用麻绳纳的,鞋底垫了层干草,能软和些;麦饼是用新收的冬麦磨的粉做的,放在陶灶里烤得硬邦邦的,能放半个月不坏;盐是从解池运来的,粒大而白,装在小布包里,够吃一个月。

白起上前领物资时,指尖触到麦饼的硬壳,能感觉到饼上的纹路——那是炊事卒用木模压出来的,像麦穗的形状。他把粗布叠好塞进布包,麻鞋放在布包两侧,麦饼和盐放在中间,刚要转身,却瞥见张五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盯着自己手里的麦饼发愣,眼神里满是犹豫,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白起走过去,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咋不领?”

张五抿了抿嘴,声音压得低:“俺想把麦饼留两块,寄回家给俺娘……”

白起心里一动,他知道张五的娘身子不好,平时舍不得吃麦饼,总吃粟米熬的稀粥。他没多说,只是把自己领的麦饼拿出两块,塞进张五的布包:“俺这两块给你,你自己的留着路上吃——路上得走半个月,饿着肚子可不行。”

张五赶紧推回来:“不行,白起哥,这是你的……”

“拿着!”白起把布包按在他手里,“咱同村出来的,还分啥你的我的?等以后立了军功,赏了麦饼,再还俺就是。”

张五的眼眶有点红,攥着布包的手紧了紧,低声说了句“谢白起哥”。

校场的雨渐渐小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像蒙上了一层雾。向寿又训了半个时辰的话,无非是“效忠大王”“奋勇杀敌”“不许丢大秦的脸”之类的,末了让各什带回营地,明日清晨辰时启程。

士兵们列队往营地走,泥地被踩得坑坑洼洼,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鞋底沾着的泥。白起故意走在张五旁边,用秦地方言说:“你方才在想啥?脸白得跟纸似的,怕打仗?”

张五挠了挠头,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白起哥,俺不是怕打仗,俺是怕……俺要是死在战场上,俺娘就没人管了。俺娘的眼睛越来越花,纺线都得凑到亮处,家里的田也没人种……”

白起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张五。这小子比他小两岁,小时候还跟着他去渭水边摸鱼,性子本就软,没经过啥风浪。他拍了拍张五的肩,粗布短褐蹭过张五的皮甲,留下点浅痕:“怕有啥用?咱秦人就没软蛋!你想啊,立了军功,能赏钱赏田,到时候接你娘来咸阳附近住——咸阳周边的田肥,收成比咱村里好,你娘也不用再纺线到半夜。要是逃了,军法处置不说,你娘知道了,还不得哭坏了身子?”

张五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布包。两人跟着队伍往营地走,雨已经停了,天边透出点昏黄的光,照在校场的黄土上,像给这片即将奔赴战场的土地,镀了层暖烘烘的光。

营地设在咸阳城西的空地上,离西校场有两里地。走进营地时,夕阳已经沉到咸阳城西的山后,只留下半边天的红霞。营地里的炊烟已经升了起来,一缕缕飘在半空,混着粟米的香气——炊事卒正用陶釜煮粟粥,陶釜架在土灶上,灶里的柴火“噼啪”地响着,火苗舔着釜底,把粥煮得“咕嘟”冒泡。

白起和张五被分到了三号帐篷,帐篷是用粗麻布缝的,有一丈见方,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能住五个人。他们走进帐篷时,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了:一个是来自下邽的李二,长得矮胖,脸上带着笑,手里正把玩着一块青铜佩;一个是来自云阳的赵三,瘦高个,不爱说话,正坐在干草上擦短剑;还有一个是个老卒,约莫四十岁,左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颌,像条褐色的虫子,他正坐在帐篷角落擦铜剑,剑鞘上的锈迹被他用布擦得发亮。

老卒见他们进来,抬了抬眼,声音沙哑:“新来的?郿邑的?”

“是,俺们是郿邑白家村的。”白起笑着应道,把布包放在干草上,布包落在干草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老丈您是?”

“云阳王六,打了二十年仗,前年在家种了两年地,嫌闷,又来投军了。”王六把剑插进鞘里,剑鞘“咔嗒”一声合上,他指了指外面,“明日启程去新城,路不近,从咸阳到新城,得走半个月,你们俩脚力咋样?”

张五刚要说话,白起先接了话:“俺们在村里常下地,春天种麦,夏天割稻,秋天收粟,脚力还行,就是没走过远路,到时候还得请老丈多指点。”

王六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牙床泛着红:“好说!路上跟着俺,保准饿不着你们。对了,新城那边楚兵的德性,俺知道点——他们的皮甲是用牛皮做的,没咱秦兵的犀甲结实,就是手里的戈长,比咱的戟还长半尺,你们到时候得注意躲着点,别被他们的戈勾到。”

李二听到这话,赶紧凑过来,从怀里掏出块腌肉干,肉干是用羊肉做的,黑乎乎的,带着点烟熏味,他把肉干掰成五块,分给众人:“俺娘给俺腌的,你们尝尝。这楚兵啊,俺听俺哥说过,去年在商於那边,被咱秦军打得哭爹喊娘,连粮车都扔了,没啥好怕的!”

张五接过肉干,咬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带着点羊肉的膻气,他紧绷的脸总算放松了些。白起也尝了尝,肉干有点硬,得慢慢嚼,嚼碎了咽下去,胃里能感觉到点暖意——这是秦军士兵常带的干粮,行军时没时间煮食,就嚼两块肉干垫肚子。

几人围着说话,帐篷外的炊烟渐渐淡了,炊事卒的吆喝声传了过来:“开饭喽——各帐来领粥!”

白起跟着王六往外走,月光已经升了起来,像一层薄霜洒在营地上。营地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像地上长出来的蘑菇,每个帐篷前都挂着一盏油灯,灯芯的火苗晃着,把帐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炊事卒的土灶旁围满了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陶碗,陶碗是粗陶做的,碗沿有点歪,上面还留着手指印。

炊事卒用木勺给每人盛了一碗粟粥,粥里掺了点野菜,是刚从营地附近挖的荠菜,绿油油的。白起捧着陶碗,粥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粟米的香气,他喝了一口,粥熬得很稠,能尝到野菜的清苦,还有点淡淡的盐味——炊事卒在粥里撒了点盐,让粥更下饭。

他望着远处咸阳城的轮廓,城墙上的灯火像星星似的,一闪一闪的。那城里有大王的宫殿,有官府的衙署,还有富商的宅院,更有封赏给军功将士的田宅。他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父亲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旱烟杆,烟杆上的铜锅泛着光:“起儿,到了军营,好好干,立军功,给咱白家村争光——咱白家祖辈都是农民,要是你能挣个爵位,咱白家就算熬出头了。”

喝完粥,士兵们大多回帐篷休息,准备明日赶路。白起却没急着回去,他走到营地西侧的土坡上,土坡上长着几丛酸枣树,树枝上还挂着没掉的酸枣,红彤彤的。他望着校场里残留的队列痕迹——地上的脚印还在,被雨水浸得更深,像一个个小坑。白日里向寿点兵的场景还在眼前,向寿的吼声、什长的呵斥、士兵们的应答,像在耳边响着。

他想起少年时在郿邑郊外看秦军演武的模样——那是秦武王二年,秦军在郿邑东门外操练,他跟着村里的老卒去看,看着士兵们列阵、挥戈、射箭,心里就觉得热乎。那时他还拿着树枝在地上画阵,问老卒“为啥阵要排成这样”,老卒笑着说“你这娃子,长大了要是当兵,定是个好兵”。如今真要上战场了,心里竟没有怕,只有点隐隐的期待——期待能像那些老卒一样,斩敌立功,挣个爵位。

夜风裹着秋凉吹过来,白起紧了紧短褐的衣襟。风里带着渭水的湿气,还有点远处农田里粟米的香气。他知道,明日踏上的路,是通往战场的路,也是通往军功的路。新城的楚兵在等着,那些抢秦民粮车、杀秦卒的楚兵,等着他们去收拾。而他,要在那里,打出大秦儿郎的威风,更要为自己,为家人,挣一个不一样的将来。

第二节:崤函古道行军迟

秦昭襄王元年(前306年)10月8日,寒露,秦国崤山(今河南三门峡)古道。

寒露的晨霜凝在崤函古道的草木上,像撒了一层碎银。白起踩着结霜的土路,脚底板传来阵阵酸痛——从咸阳出发已经二十五天了,每日天不亮就启程,走到日头偏西才扎营,他脚上的麻鞋鞋底早已磨薄,鞋尖的地方甚至破了个洞,好几次都差点被路上的碎石硌破脚。

古道沿着崤山的山势蜿蜒,像一条褐色的带子缠在山间。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两人并行,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谷里的雾气还没散,白茫茫的一片,风从谷里吹上来,带着点刺骨的凉,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向寿骑着一匹黑马走在队伍前面,马是河西产的良马,毛色油亮,四蹄稳健。他身披玄色皮袍,手里拿着马鞭,时不时勒住马,回头吆喝几句“加快些!别磨蹭!”,可山路难行,队伍还是走得磕磕绊绊。

白起背着布包走在队伍中间,布包里的麦饼已经吃了大半,剩下的几块被他小心地裹在粗布里,怕被压碎。手里的长戟斜扛在肩上,戟尖的铜刃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刃口上还留着操练时的痕迹。他身旁的张五走得有些吃力,脸比在咸阳时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这几日赶路,他总说腿酸,夜里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有时还会磨牙。白起怕他掉队,特意走在他旁边,时不时伸手拉他一把,或者帮他扶一下肩上的盾牌。

“白起哥,还有多久才到啊?”张五的声音带着点疲惫,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是寒露时节,可走山路耗力气,额头上还是冒了层薄汗,汗珠子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胸前的布包上。

白起抬头望了望前面的山势,远处的山峰被晨雾裹着,只露出隐隐的轮廓,像蒙着纱的画:“老丈昨日说过,过了这崤山,再走三天就能到新城了。你再坚持坚持,到了前面的驿站,俺给你揉揉腿——俺娘以前教过俺揉腿的法子,能解乏。”

张五点点头,咬着牙加快了脚步。他手里的短剑垂在身侧,剑鞘时不时撞在腿上,发出“咔嗒”的轻响。旁边的王六听到两人说话,回头笑道:“小子,这点路就熬不住了?想当年俺跟魏兵打仗,在河西的山里走了七天七夜,连口热粥都没喝上,就靠几块麦饼和野果充饥,那才叫难呢!”

李二也凑了过来,喘着气说:“可不是嘛!俺听驿站的人说,新城那边有秦军的粮仓,到了就能喝上热粟粥,还能换双新麻鞋——你看俺这鞋,鞋底都快磨透了,再走两天就得光着脚了。”

他抬起脚,露出鞋底的破洞,能看到里面的干草已经露了出来,沾着泥土和草屑。众人看了都笑起来,队伍里的气氛也轻松了些。

说话间,前面传来亲兵的喊声:“前面有块平坦地,原地歇息半个时辰!”

士兵们一听,都松了口气,纷纷找地方坐下。有的靠在树干上,有的坐在石头上,还有人直接躺在草地上,揉着发酸的腿。白起扶着张五走到路边的一块大青石旁,让他坐下,自己则蹲在旁边,帮他脱了麻鞋——张五的脚底板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有的已经破了,渗着血,把袜子都染红了。

“你咋不早说?”白起皱了眉,声音里带着点责备,又带着点心疼。他从布包里掏出块干净的粗布,又拿出小布包里的盐,捏了一点洒在布上——盐能止血,是老卒教他的法子。他轻轻擦着张五的伤口,动作很轻,怕弄疼他。

张五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强笑道:“没事,俺能忍……俺怕说了,你让俺留在后面,俺不想拖队伍的后腿。”

王六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陶瓶,陶瓶是粗陶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他把陶瓶递给白起:“这是草药膏,俺自己做的,用蒲公英和艾草磨的粉,混着猪油熬的,治水泡管用。你给他涂上,再用布包好,能舒服点。”

白起接过陶瓶,打开盖子,一股草药的苦味飘出来,带着点猪油的腥气。他用手指蘸了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张五的水泡上,张五顿时觉得疼减轻了不少,脸上露出了点笑容,连声道谢。

李二和赵三去旁边的小溪打水,小溪就在古道下方,溪水很清,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还有小鱼在水里游。白起也跟着去打了些水,用陶碗盛着,递给张五:“喝点水,润润嗓子。”

张五接过陶碗,喝了一口,溪水很凉,喝在嘴里透着清甜,解了不少乏。白起又从布包里拿出块麦饼,掰了一半给他:“吃点垫垫,等会儿还要赶路,别饿着肚子。”

张五接过麦饼,咬了一口,饼已经有点硬了,得慢慢嚼,嚼碎了咽下去,胃里能感觉到点暖意。他望着远处的山谷,雾气已经散了些,能看到谷里的树木,都是些松树和柏树,叶子还是绿的。他忽然问:“白起哥,你说楚兵会不会在山里埋伏咱们啊?俺听村里的老卒说,楚兵最会埋伏了。”

白起看了看周围的山势,摇了摇头:“崤函古道是咱秦军的要道,常年有斥候巡查,要是有埋伏,早该有消息了。再说,向寿将军是老将军了,打过不少仗,肯定会提防着,放心吧。”

王六也在旁边坐下,喝了口溪水,接过话茬:“白起说得对。楚兵虽凶,可咱秦军的斥候可不是吃干饭的。当年俺跟魏兵在河西打仗,魏兵想在山里埋伏咱,结果被斥候发现了,咱提前设了圈套,反把魏兵包了饺子,斩了两百多魏兵,还缴获了不少兵器。”

他说起当年的战事,眼睛里闪着光,手还比划着当时的阵形,说得绘声绘色。众人都听得入了迷,连张五也忘了害怕,追问着后来怎么样了。

几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怒骂。白起抬头一看,是军需官和几个士兵在争执,周围围了不少人,把路都堵了。他起身走过去,想听个究竟——原来是军需官分发干粮时,给前面几个亲兵多给了两块麦饼,后面的士兵不乐意,吵了起来。

“凭啥他们多拿?都是一样的兵,都是走了二十多天的路,凭啥他们就能多拿?”一个来自栎阳的士兵涨红了脸,指着军需官的鼻子喊,他手里还拿着空了的布包,显然是干粮已经吃完了。

军需官是个矮胖的汉子,脸上的肉堆着,手里攥着布包,不耐烦地说:“他们是将军的亲兵,要跟着将军骑马,赶路更辛苦,多拿两块咋了?少跟老子废话,再闹就按军法处置!”

“亲兵就特殊啊?俺们走的路不比他们少,吃的苦不比他们少,凭啥他们就能多吃?”那士兵不肯让,还要往前冲,被旁边的两个士兵拉住了,可嘴里还在喊“不公平!凭啥!”

周围的士兵也纷纷附和,有的说“就是,不公平”,有的说“军需官偏心”,还有人开始骂骂咧咧,场面渐渐乱了起来。

白起皱了皱眉,走到军需官面前,双手抱拳道:“军需官大人,在下郿邑白起。依大秦军规,士兵干粮应按人头分发,不分亲兵和普通士兵,您这样做,怕是不合规矩。”

军需官斜睨了白起一眼,眼里满是不屑,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算个啥东西?一个刚入伍的乡卒,也敢管老子的事?滚一边去!再啰嗦,老子连你的干粮也扣了!”

“在下不敢管大人的事,只是觉得这样会寒了兄弟们的心。”白起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定,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咱们都是去新城打仗的,要是因为这点干粮闹矛盾,到了战场上,谁还肯互相照应?再说,军规摆在那,大人要是不按规矩来,传出去,别人会说将军治军不严,怕是对将军的名声也不好。”

周围的士兵都纷纷点头,说“白起说得对”“不能坏了军规”。军需官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白起说的是实话——向寿将军最看重军规,要是这事闹到向寿那里,他肯定没好果子吃。他犹豫了一会儿,狠狠瞪了白起一眼,又看了看周围愤怒的士兵,哼了一声,从亲兵手里拿过两块麦饼,扔给那个栎阳士兵:“行了行了,给你就是了,别再闹了!再闹,老子饶不了你!”

那栎阳士兵接过麦饼,赶紧塞进布包,对着白起抱拳道:“多谢兄弟仗义执言,不然咱还得受气。”

白起笑了笑,摆了摆手:“都是同袍,该互相帮衬,不用谢。”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向寿看在眼里。向寿骑着马,手里拿着马鞭,原本想过来处置,却看到白起几句话就解决了争执,还让士兵们服服帖帖,心里不禁对这个年轻的郿邑士兵多了几分留意。他对身边的亲兵周成说:“这小子叫什么?倒是有点胆识,还懂军规。”

周成是向寿的贴身亲兵,跟着他打了十年仗,很了解他的心思,低声回道:“叫白起,是郿邑来的乡卒,听说操练时很卖力,剑法也不错。”

向寿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白起身上,看着他帮着其他士兵整理布包,还把自己的水递给别人,嘴角露出了点笑意:“是块好料,好好历练,将来或许能成器。”

半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到了,亲兵又开始吆喝赶路。白起扶着张五站起来,张五的脚裹了草药膏,又用布包着,走起路来果然舒服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瘸一拐。队伍重新出发,沿着古道继续前行,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山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暖了些。

王六走到白起身边,压低声音说:“方才你那番话,将军都看到了。这向寿将军最看重守规矩、能服众的人,你算是入他眼了——以后在军营里,说不定能多些机会。”

白起心里一动,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在军营里,光靠嘴皮子没用,还得靠真本事,等到了新城,打了胜仗,斩了敌兵,才算真的有出息。

山路依旧难行,有的地方陡得像梯子,得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有的地方满是碎石,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可士兵们的情绪却比之前好了不少,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有的哼着秦地的歌谣,有的讲着村里的趣事,还有人在比试谁的力气大——用石头砸树,看谁砸的坑深。

白起走在队伍里,望着前面延伸的古道,心里默默盘算着——到了新城,该怎么打仗?楚兵的戈长,得注意保持距离;楚兵的皮甲不结实,可以往胸口和咽喉处刺;要是遇到楚兵的弩机,得赶紧找掩护。他的手攥紧了肩上的长戟,戟杆的粗糙感从掌心传来,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坚定。

夕阳西下时,队伍终于走出了崤函古道,扎营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草地上长着不少野菜,有荠菜、苦菜,炊事卒已经开始挖野菜,准备煮进粟粥里。白起帮张五铺好干草,又给他换了次草药膏,张五感激地说:“白起哥,要是没有你,俺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这。俺以前总觉得自己没用,现在才知道,有个靠谱的同乡真好。”

白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咱是同村的,说这些干啥。快歇会儿,等会儿喝粥——炊事卒挖了不少野菜,今天的粥肯定香。”

两人坐在干草上,望着天边的晚霞。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像泼了一盆红颜料,又像战场上的鲜血,却又透着几分壮丽。白起知道,再过三天,他们就能抵达新城,那里,有真正的战场在等着他们,有楚兵在等着他们,也有军功在等着他们。

第三节:新城城外扎营忙

秦昭襄王二年(前305年)3月5日,惊蛰,秦国新城(今河南伊川)城郊。

惊蛰的雷声在新城上空滚过,像天神擂起的大鼓,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雷声刚过,雨丝就落了下来,带着点春寒,打在秦军的帐篷上,发出“噼啪”的响,像无数只小手在拍打布面。白起和同屯的士兵们正忙着搭建帐篷,他手里的麻绳在竹竿上绕了三圈,用力勒紧——帐篷得搭得结实,不然夜里下雨会漏,到时候干草湿了,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新城城郊的这片草地,是向寿亲自选定的营地。草地背靠土坡,土坡上长着几丛灌木,能挡住北风;前面有一条小溪,溪水是从新城城里流出来的,清澈见底,取水方便;东西两侧都是树林,树林里多是杨树和柳树,刚抽出新绿的芽,能隐藏哨兵。这样的地形,易守难攻,就算楚兵来偷袭,也能及时发现。

远处的新城城墙隐约可见,那是秦国在秦惠文王时期从韩国手里夺来的城池,城墙用黄土夯筑而成,高达三丈,宽两丈,城墙上每隔十步就有一个箭孔,箭孔里能看到秦军士兵的身影。城门口站着两个手持长戟的士兵,穿着黑色皮甲,腰佩短剑,正仔细检查进出的人——有扛着粮袋的民夫,有提着药箱的郎中,还有些是城里的百姓,要去城外的田里查看麦苗。

“白起,你搭得快,过来帮俺搭搭!”李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焦急。他手里的竹竿歪歪扭扭的,帐篷的支架总也立不直,布面垂在地上,沾了不少泥。

白起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他先把李二手里的竹竿扶正,又教他怎么调整角度:“你得把竹竿往土里插深点,至少插半尺,这样才稳。然后把麻绳勒紧,别松了——你看,这样支架就直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帮李二调整,很快,帐篷的支架就立直了。李二照着白起说的,把布面拉上去,用麻绳固定好,果然很快就搭好了帐篷。他拍了拍白起的肩,脸上满是笑:“还是你厉害!俺在家就没干过这活,俺娘总说俺手笨,看来真是没说错。”

白起笑了笑,没说话。他在家时帮父亲搭过麦囤,用的也是类似的法子——先立起木架,再把荆条编的囤子套上去,最后用麻绳固定。没想到在军营里,这手艺还派上了用场。

张五也搭好了自己的帐篷,正拿着粗布擦帐篷上的泥点。他的动作很轻,怕把布面擦破——这帐篷是军需官发的,要是破了,得自己用布补,可他的布早就用来包脚了。见白起过来,他笑着说:“白起哥,搭完了咱去溪边打水吧,炊事卒刚才喊了,说要煮粟粥,得用干净水。”

两人提着陶壶往溪边走。溪水很清,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还有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偶尔会啄一下人的手。雨已经停了,天边透出点微光,像蒙着一层薄纱。远处的新城城墙上,秦军士兵正来回巡逻,手里的长戟在光下闪着亮,脚步声“咚咚”地响,能传到溪边。

“你看,那就是新城。”张五指着城墙,眼里满是好奇,手指还指了指城墙上的箭孔,“俺还是头回见这么大的城,比郿邑的城大多了。郿邑的城墙才两丈高,这新城的城墙得有三丈吧?”

白起望着新城的城墙,点了点头:“嗯,有三丈高。俺爹说过,新城是秦国东出的要道,守住新城,就能挡住楚军往西的路,所以这次向寿将军带咱们来,就是要守住这里,不让楚兵夺走。”

他想起父亲去年冬天跟他说的话,父亲坐在火塘边,手里拿着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一闪一闪的:“起儿,新城要是丢了,楚兵就能顺着渭水往上走,到时候郿邑也会受牵连。你到了新城,可得好好打仗,守住新城,就是守住咱的家。”

打水回来时,营地里已经热闹起来。斥候队的士兵回来了,他们穿着轻便的皮甲,手里拿着短刀,脸上沾着泥土,显然是刚从楚营那边侦查回来。几个斥候正围着向寿汇报情况,向寿手里拿着一块木牍,时不时点头,眉头却皱着,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白起和张五路过时,隐约听到“楚军……小股部队……明日可能来犯”的话,心里顿时紧了紧——终于要打仗了。张五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陶壶,指节都泛了白,白起看在眼里,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害怕。

王六也在旁边听着,见白起过来,拉着他走到帐篷后面,避开其他人,压低声音说:“明日楚军可能来偷袭,你可得小心。楚兵的戈长,比咱的戟还长半尺,你得注意躲着点,别被他们的戈勾到。要是近身了,就用剑砍他们的腿,他们的皮甲护不住腿,一砍一个准。”

白起点点头,把王六的话记在心里。他知道王六打了二十年仗,经验丰富,说的都是实在话。他又问:“老丈,要是真打起来,俺们屯该咋应对?屯长是个新手,怕是没经验。”

“听屯长的指挥呗,还能咋应对?”王六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点担忧,“咱们这屯的屯长姓赵,是去年才从伍长升上来的,没打过几场仗,上次跟韩兵打仗,还差点被韩兵活捉。到时候你得多留意点,别让兄弟们吃亏——要是屯长指挥错了,你得悄悄提醒他,别硬来。”

白起心里有数了。他知道自己虽然只是个普通士兵,可要是真打起来,也得帮着屯长照应着同屯的人。毕竟都是要互相托命的同袍,不能看着有人白白送命。

晚饭是粟粥和麦饼,还有点腌菜。粟粥是用新收的粟米煮的,熬得很稠,里面掺了点野菜,吃起来有股清香味;麦饼还是出发时带的,已经有点硬了,得泡在粥里才能嚼动;腌菜是用芥菜做的,咸咸的,很下饭。士兵们围坐在土灶旁,捧着陶碗喝粥,偶尔会聊几句明日的战事,有人说“楚兵没什么可怕的”,有人说“得小心点,别大意”。

吃完饭后,屯长赵武召集众人训话。赵武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长得还算结实,就是脸上带着点紧张,说话时声音有点发颤:“明日楚军可能来犯,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到时候听俺的命令,不许乱跑,不许怯战!斩了敌兵有军功,能赏钱赏田;要是逃了,军法处置,连坐家人!”

他顿了顿,看了看众人,见有人低着头,又补充道:“咱秦军向来能打,楚兵没什么可怕的!上次跟韩兵打仗,咱不也赢了吗?明日只要好好打,肯定能赢!”

士兵们都大声应着“是!”,可白起能看出,不少人眼里都透着慌——他们大多是新卒,没真刀真枪打过仗,心里难免害怕。张五的脸又白了,手里的陶碗捏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

训完话,士兵们大多回帐篷休息,有的在擦兵器,有的在补衣服,还有人躺在干草上,睁着眼睛想心事。白起却没急着回去,他走到营地东侧的土坡上,土坡上长着几棵柳树,刚抽出新绿的芽。他望着远处楚军营地的方向——那里隐约有火光,像星星似的,还能听到隐约的鼓声,是楚军在操练,鼓声“咚咚”的,能传到土坡上。

他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营地的布局。先画了个大圈,代表整个营地;然后在圈里画了几个小方块,代表帐篷;又在圈的东西两侧画了几道线,代表树林;最后在圈的南侧画了个三角形,代表楚军可能来的方向。他一边画,一边琢磨着:要是楚军来偷袭,会从哪个方向来?东侧的树林密,适合步兵埋伏;南侧的草地平坦,适合骑兵冲锋;西侧有小溪,不好走,可能性小;北侧是土坡,也不好走。这么看来,楚军大概率会从东侧或南侧来。

“你在画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白起一跳。他回头一看,是向寿的亲兵周成,周成穿着黑色皮甲,腰佩短剑,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显然是刚巡逻回来。

“在下在想楚军可能来犯的路线,所以画了个营地的布防图。”白起站起身,双手抱拳道,心里有点紧张——他只是个普通士兵,却在这里琢磨布防,怕被周成说越权。

周成走到土坡前,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画,眼里闪过点惊讶:“你这画的,倒是像模像样。你觉得楚军会从哪个方向来?”

“在下觉得,楚军可能会从东侧或南侧来。”白起指着地上的画,解释道,“东侧地势平坦,旁边有树林,适合步兵埋伏;南侧是草地,没有遮挡,适合骑兵冲锋。西侧有小溪,北侧是土坡,都不好走,楚军应该不会从这两个方向来。”

周成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白起的肩,转身走了。白起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没放在心上,继续在地上画着,琢磨着怎么应对不同的偷袭方式——要是楚军从东侧来,就派些人在树林里设伏;要是从南侧来,就列阵迎敌,用盾牌挡住骑兵。

夜深了,营地里的灯火渐渐灭了,只有巡逻的士兵拿着火把,在营地里来回走动,火把的光在夜色里晃着,像星星。白起回到帐篷时,张五已经睡着了,打着轻鼾,嘴角还带着点笑,许是梦到了家里的母亲。李二和赵三也睡得很沉,李二还在说梦话,含糊地喊着“娘,俺立军功了”。只有王六还醒着,坐在帐篷角落擦他的铜剑,剑鞘被他擦得发亮,能映出人的影子。

“回来了?”王六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刚才周亲兵跟将军说了你的事,将军让你明日跟着斥候队去侦查楚军的动向。”

白起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将军真让俺去侦查?”

“咋不是真的?”王六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将军看你是块料,心思细,还懂点布防,想让你多历练历练。侦查的时候可得小心,别被楚兵发现了——楚兵的斥候也很厉害,要是被他们抓住,可没好果子吃。”

白起心里又惊又喜。他知道,侦查是个重要的差事,要是能侦查到有用的情报,就能得到将军的赏识,离军功又近了一步。他点了点头,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好好干,不能让将军失望。

躺下后,白起却没睡着。他想着明日的侦查,想着楚军的布防,想着怎么才能发现楚军的动向。旁边张五的鼾声很轻,像小猫似的;李二的梦话还在断断续续,偶尔会喊一声“杀!”。白起望着帐篷顶的粗麻布,布面上有几个小洞,能看到外面的月光。他心里默默念着:爹,娘,俺一定好好干,立了军功,就给你们寄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天快亮时,白起才迷迷糊糊睡着。没睡多久,就被营地里的号角声吵醒了——那是集合的信号,号角声“呜呜”的,像狼嚎似的,能传到很远的地方。他赶紧爬起来,穿上皮甲,皮甲上还留着昨日的雨痕,有点湿冷;拿起长戟,戟杆被他握得紧紧的;又检查了一下短剑,确保剑鞘是松的,能随时拔出来。

他跟着同屯的人往校场跑,校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向寿正站在土台上,手里拿着木牍,旁边站着几个亲兵,包括周成。看到士兵们列队站好,向寿开口道:“今日派斥候队去侦查楚军动向,白起、周成,还有其他三个斥候,跟我来!”

白起心里一紧,赶紧出列,跟着周成和另外三个斥候走到向寿面前。向寿看了白起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期待,沉声道:“你昨日分析的布防很有道理,今日侦查,你就跟着周成,多留意楚军的动向——看看他们有多少人,是什么兵种,有没有弩机,有啥情况及时汇报。”

“末将明白!”白起大声应道,声音里满是激动。他能感觉到周围士兵的目光,有羡慕的,有好奇的,还有些人在小声议论,说“这白起运气真好”。

侦查队很快出发了,沿着营地南侧的小路往楚军方向走。周成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刀鞘是黑色的,上面刻着花纹;他的脚步很轻,像猫一样,走在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白起跟在后面,手里的长戟斜扛在肩上,眼睛不停扫视着四周——这里的树林很密,树枝纵横交错,很容易藏人,得格外小心。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面传来几声鸟叫,是麻雀的叫声,却有点不自然。周成停下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说:“前面可能有楚兵的斥候,都小心点,别出声。”

众人都点了点头,放慢了脚步,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了。白起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远处传来楚军的说话声,是楚地方言,他听不懂,却能听出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像是在擦兵器。

周成示意白起和另外两个斥候留在原地,自己则和一个叫赵勇的斥候悄悄摸过去。他们猫着腰,躲在树干后面,一点一点往前挪,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白起和另外两个斥候留在原地,眼睛盯着前面的树林,手里的兵器随时准备出鞘。

过了一会儿,周成和赵勇回来了,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点凝重。周成压低声音说:“楚军在前面的空地上操练,大约有两百人,都是步兵,手里拿着戈和盾,还有几架弩机。他们明日可能会从南侧的树林偷袭咱们营地,得赶紧回去汇报将军。”

白起心里一动,想起昨日王六说的楚兵有弩机,赶紧问:“周亲兵,咱们能不能再靠近点,看看他们的弩机放在哪?要是知道了位置,明日应对起来也方便——弩机的杀伤力大,要是不提前防备,兄弟们会吃亏。”

周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白起,又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好,你跟我来,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了。赵勇,你们三个留在这,要是有情况,就吹号角。”

赵勇等人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号角,握在手里。白起跟着周成悄悄摸进树林,趴在草丛里,草丛很高,能遮住他们的身子。前面的空地上,楚军果然在操练——两百多个士兵排成队列,穿着黑色皮甲,手里的戈挥得很整齐,嘴里还喊着口号,是楚地方言,听不懂意思。

空地的东侧放着五架弩机,弩机是青铜做的,闪着冷光,由两个士兵看守,士兵手里拿着短剑,正靠在弩机上聊天,时不时还笑几声。白起仔细看了看弩机的位置,离树林很近,大约只有五十步的距离,要是明日楚军来偷袭,弩机就能直接射到营地。

“弩机在东边,离树林很近。”白起压低声音说,“明日要是他们来偷袭,咱们可以先派人偷袭弩机,没了弩机,他们的威胁就小多了。而且看守弩机的士兵只有两个,看起来很松懈,偷袭应该能成。”

周成点点头,眼里露出点赞许:“你说得对,回去后我跟将军汇报,让将军提前安排。”

两人悄悄退了回来,带着其他斥候往营地走。路上,周成拍了拍白起的肩,笑着说:“你小子不错,观察得很仔细,将军没看错你。好好干,将来肯定有出息。”

白起笑了笑,心里满是欢喜:“都是周亲兵带得好,不然俺也不敢靠近。”

回到营地后,周成把侦查到的情况跟向寿详细汇报了,包括楚军的人数、兵种、弩机的位置,还有白起提出的偷袭弩机的建议。向寿听了,对白起赞不绝口:“白起,你立了一功!明日楚军来犯,就按你说的,先派人偷袭弩机,再正面迎敌!你熟悉情况,明日就由你带领十个士兵去偷袭弩机,有没有信心?”

白起心里一喜,赶紧抱拳道:“末将有信心!定不辜负将军的信任!”

他知道,这是个立军功的好机会,只要能成功偷袭弩机,就能为秦军减少伤亡,说不定还能斩几个楚兵,离升爵又近了一步。

第四节:城下血战斩三敌

秦昭襄王二年(前305年)4月15日,谷雨,秦国新城(今河南伊川)城下。

谷雨的清晨,雾气像一层薄纱裹着新城城郊,连远处的城墙都变得模糊。白起握着长戟站在秦军阵列的前排,戟杆上还沾着晨露,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能清楚地听到远处楚军的呐喊声,那声音粗粝而杂乱,像一群野兽在嘶吼,随着风飘过来,带着点血腥气——楚军已经开始冲锋了。

透过雾气,能看到楚军士兵的身影,他们穿着黑色的皮甲,手里拿着长戈,密密麻麻地朝着秦军营地冲过来,像一股黑色的潮水,要把整个营地吞没。有的楚兵还举着盾牌,盾牌上画着狰狞的兽头,在雾气里显得格外吓人。

“举盾!”向寿的吼声透过雾气传过来,像一道惊雷,震得人耳膜发颤。秦军士兵纷纷举起盾牌,榆木盾牌相撞的声音在晨雾里格外响亮,“砰砰”的,像无数面鼓在同时敲响。白起也迅速举起盾牌,盾牌边缘的铜包边冰凉,盾面上还留着昨日操练时被戈刃划下的浅痕,那是他和张五对练时留下的。

楚军的箭雨先射了过来,“嗖嗖”的箭声划破雾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有的箭射在盾牌上,发出“笃笃”的响,箭头深深扎进木头里,震得人手臂发麻;有的箭越过盾牌,射向后面的士兵,偶尔会传来一声惨叫,那是有人中箭了。

白起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惨叫,心里一紧,赶紧回头看——是同屯的赵三,一支楚箭射在了他的左臂上,箭羽还在微微颤动,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染红了他的粗布短褐,滴在地上,很快就被雾气笼罩。

“赵三!”白起喊了一声,想冲过去帮他包扎,可楚军已经冲到了阵前,戈刃撞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当啷”的响,像无数把刀在互相切割。

“不许退!跟他们拼了!”屯长赵武的吼声传来,他挥舞着长剑,剑刃在雾气里闪着冷光,朝着一个楚军士兵砍过去。那楚军士兵反应很快,用戈挡住了剑,两人缠斗在一起,戈和剑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格外激烈。

白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握紧长戟,盯着对面冲过来的一个楚军士兵。那士兵比他矮些,却很壮,黑色皮甲下的肌肉鼓鼓的,手里的戈足有七尺长,戈刃闪着寒光。他一边冲,一边嘶吼着,嘴里还喊着楚地方言,像是在咒骂。

白起没有慌,他记得王六教他的法子——楚兵的戈长,要等他们靠近了再动手。眼看着楚军士兵的戈就要刺到他的胸口,他赶紧往旁边一闪,同时用盾牌挡住戈刃,“当”的一声,戈刃撞在盾牌上,震得他手臂发麻。趁着楚军士兵收戈的间隙,白起把长戟往前一送,戟尖直刺楚军士兵的胸口。

楚军士兵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赶紧往后躲,可还是慢了一步,戟尖划破了他的皮甲,渗出血来,染红了黑色的皮甲。楚军士兵怒吼一声,眼里满是凶光,挥戈朝着白起的盾牌砸过来,力道很大,白起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他没有慌,反而趁机把长戟往下一压,记着王六说的“砍腿”,戟尖朝着楚军士兵的腿刺过去。这一下正好刺中,楚军士兵惨叫一声,腿一软,倒在地上,手里的戈也掉在了一旁。白起没犹豫,拔出腰间的短剑,短剑是青铜铸的,刃口很锋利,他对着楚军士兵的脖子就是一刀,鲜血喷在地上,染红了周围的青草,雾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这是白起第一次杀人,心里却没有害怕,只有一种紧绷后的清明。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血是热的,带着点粘稠,他握紧长戟,又迎向另一个冲过来的楚军士兵。

张五就在白起旁边,他手里的短剑有点发抖,面对冲过来的楚军士兵,竟忘了挥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眼里满是恐惧。白起看到了,心里一急,赶紧用盾牌挡住楚军士兵的戈,大喊:“张五!别愣着!砍他的腿!还记得咋练的吗?”

张五这才回过神来,眼里的恐惧少了些,多了点坚定。他举起短剑,按照操练时的动作,朝着楚军士兵的腿砍过去。楚军士兵没防备,被砍中了小腿,疼得叫了一声,动作慢了下来。白起趁机用长戟刺中他的胸口,楚军士兵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多谢白起哥!”张五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却比之前坚定了些,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握紧了短剑,“俺刚才差点就慌了,还好你提醒俺。”

“别客气,跟着俺!”白起说着,又冲向前面的楚军士兵。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每多耽误一刻,就可能多一个兄弟倒下。

战斗打得很激烈,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残酷的曲子。雾气渐渐被血腥味驱散,露出了满地的尸体和鲜血——有秦军的,也有楚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睁着眼睛,有的握着兵器,还有的在微微抽搐,显然还没断气。

白起已经杀了两个楚军士兵,身上的皮甲沾满了血,红色的血和黑色的皮甲混在一起,变成了深褐色。他的手臂也有些酸了,挥戟的动作慢了些,可他不敢停——楚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冲过来,要是退了,整个阵列就会乱,到时候伤亡会更大。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几个楚军士兵绕到了秦军的侧翼,手里推着几架弩机,弩机已经上好了箭,正对着秦军的后排士兵。白起心里一紧——后排都是弓箭手,没有盾牌掩护,要是被弩箭射中,肯定会伤亡惨重。

他赶紧对旁边的王六喊:“老丈,你照应着张五和赵三,俺去对付那些弩机!”

王六正和一个楚军士兵缠斗,听到白起的话,回头看了一眼侧翼的弩机,脸色一变,赶紧点头:“小心点!楚兵的弩机厉害,别被射中了!”

白起提着长戟,朝着侧翼的楚军士兵冲过去。他跑得很快,像一阵风,手里的长戟被他握得紧紧的,眼睛盯着那些操作弩机的楚兵。楚兵也看到了他,赶紧放下弩机,拿起戈迎了上来,嘴里还喊着“秦狗休走!”

第一个楚兵的戈朝着白起的胸口刺过来,白起侧身躲开,同时用长戟横扫,戟杆撞在楚兵的腰上,楚兵疼得弯下腰,白起趁机用戟尖刺中他的后背,楚兵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第二个楚兵举戈朝着白起的头砍过来,白起赶紧用盾牌挡住,戈刃擦着盾牌边缘划过,差点砍到他的耳朵。他趁着楚兵收戈的间隙,拔出短剑,朝着楚兵的脖子砍过去,楚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喷了白起一身。

第三个楚兵看起来是个头目,穿着比其他人好的皮甲,手里的戈上还挂着穗子。他怒吼着冲向白起,戈刃舞得虎虎生风,好几次都差点刺中白起。白起不敢大意,小心地应对着,一边用盾牌挡,一边寻找机会反击。

趁着楚兵戈刃挥空的间隙,白起突然往前一步,用长戟缠住楚兵的戈,然后用力一拉,楚兵的戈被他拉得歪了方向。他趁机用短剑砍向楚兵的脖子,这一下用了全力,短剑直接砍进了楚兵的脖子,鲜血喷了出来,溅在白起的脸上。楚兵睁着眼睛,倒在地上,手里的戈也掉在了一旁。

“白起!好样的!”向寿的声音传来,他站在土台上,正好看到白起解决了三个操作弩机的楚兵,眼里满是赞许,“兄弟们,跟着白起杀!把楚兵赶回去!”

秦军士兵听到向寿的话,士气大振,纷纷大喊着“杀!”,朝着楚军冲过去。白起解决了侧翼的楚兵,回头一看,秦军已经稳住了阵脚,楚军的攻势弱了不少,有的楚兵甚至开始往后退。

他赶紧回到阵列,帮着张五和王六对付前面的楚军士兵。张五已经杀了一个楚军士兵,脸上虽然还有点慌,可手里的短剑却稳了很多,动作也比之前熟练了;王六也杀了两个楚兵,皮甲上沾了不少血,却依旧精神抖擞,手里的铜剑挥得很快。

又打了大约一个时辰,楚军终于撑不住了,开始大规模往后退。有的楚兵跑得很快,连兵器都扔了;有的楚兵还在抵抗,却很快被秦军士兵围住,成了刀下亡魂。向寿站在土台上,大声喊道:“追!别让他们跑了!但别追太远,小心有埋伏!”

秦军士兵纷纷追了上去,白起也跟着追。他看到一个楚军士兵跑得慢,腿好像受了伤,一瘸一拐的。白起赶紧追上去,手里的长戟朝着楚兵的后背刺过去,楚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是他杀的第三个敌人。

楚军很快退远了,消失在远处的树林里。秦军也停止了追击,按照向寿的命令,回到营地附近整理阵列。向寿下令清点人数和军功,士兵们纷纷停下来,有的坐在地上喘气,有的在包扎伤口,还有的在清理兵器上的血——把剑上的血擦在草地上,把戟尖的血在石头上磨掉。

白起找到张五时,张五正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喘着气,左臂擦破了点皮,不算严重,已经用布包扎好了。他看到白起,笑着说:“白起哥,你杀了三个吧?俺刚才看到你杀了侧翼的三个楚兵,真厉害!”

白起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也喘了口气:“嗯,三个。你也杀了一个,好样的!比之前勇敢多了。”

王六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布,正在擦剑上的血。他笑着说:“白起,你这小子,真是块打仗的料!俺打了二十年仗,像你这么勇猛又细心的年轻人,少见!刚才要不是你去对付弩机,后排的弓箭手肯定得死伤不少。”

赵三也被抬了过来,他的左臂已经包扎好了,军医在伤口上涂了草药,用粗布缠得紧紧的。他看到白起,虚弱地笑了笑:“白起哥,多谢你刚才喊俺,不然俺可能就被楚兵砍了。”

白起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就好,好好养伤,下次打仗还得靠你。”

很快,军需官带着几个兵卒过来清点军功。军需官手里拿着木牍和笔,每到一个士兵面前,就问“斩了几个敌兵?有谁作证?”,然后把名字和军功记在木牍上。按照秦军的军功爵制,斩一个敌兵能升一级爵,赏钱五千,斩三个就能升屯长,还能赐田宅。

轮到白起先,他抱拳道:“在下白起,斩敌三名,有张五、王六、李二作证。”

张五、王六和李二都赶紧点头,说“是,俺们都看到了”。军需官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白起身上的血,在木牍上写下“白起,斩首三级”,然后盖了个印,说“等着吧,将军会上报大王,你能升爵了”。

向寿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帛书,显然是刚写好的军功报告。他拍了拍白起的肩,脸上满是笑:“白起,你今日立了大功,不仅杀了三个敌人,还解决了侧翼的弩机,护住了兄弟们。俺已经把你的军功写在帛书上,派人送往咸阳上报给大王,你等着受赏吧——最少也能升个屯长,还能赐田宅。”

“谢将军!”白起抱拳道,心里满是激动。他能感觉到周围士兵羡慕的目光,张五更是激动地拉着他的胳膊,说“白起哥,你要升屯长了!太好了!”

夕阳西下时,营地里开始收拾战场。战死的士兵被抬到营地西侧的土坡下,挖了一个个土坑,把尸体埋进去。每个坟前都插了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士兵的名字和籍贯,有的木牌上还画着简单的图案,比如一把剑、一面盾,代表他们是士兵。

白起和张五也去帮忙,他们抬着一个战死的同乡,是来自郿邑另一个村的,叫李石头,早上还跟他们一起喝了粥,没想到却没能活过这场战斗。把李石头埋进土坑时,张五的眼睛红了,小声说:“石头哥,俺会帮你照顾你娘的。”

白起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他看着那些新埋的坟,心里有点沉——战争就是这样,有军功,也有牺牲,说不定下一次,埋在坑里的就是自己。可他又想起父亲的话,想起家里的田,想起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心里又坚定起来——就算有牺牲,也得继续打下去,这是大秦儿郎的责任。

晚饭比平时丰盛,炊事卒煮了粟粥,还炖了一锅肉汤——是从楚军那里缴获的羊肉,虽然有点腥,却很下饭。士兵们围坐在土灶旁,喝着肉汤,聊着今日的战斗,有的说“楚兵也不过如此”,有的说“明日要是楚兵再来,还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张五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一边喝着粥,一边跟李二说他杀楚兵的经过。

夜里,白起躺在帐篷里,摸着身上的皮甲——上面的血已经干了,硬邦邦的,像一层壳。他想起今日杀的三个楚军士兵,想起他们倒下时的样子,想起赵三受伤的表情,心里有点复杂。可他又想起向寿的话,想起即将到来的封赏,心里又充满了期待。

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牍,那是军需官记下他军功的木牍,上面的秦篆“白起,斩首三级”格外清晰。白起把木牍贴在胸口,慢慢闭上了眼——他知道,明日还有新的任务,或许楚兵还会来,或许还要打仗,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要继续杀敌,继续立军功,直到升上更高的爵位,直到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第五节:论功受赏晋屯长

秦昭襄王二年(前305年)5月20日,小满,秦国新城(今河南伊川)秦军大营。

小满的阳光带着初夏的暖意,洒在秦军大营的校场上,把土台晒得暖洋洋的。校场上已经列好了队,三百余名士兵穿着干净的皮甲,手里拿着兵器,脸上满是期待——今日是论功行赏的日子,谁立了军功,就能升爵、赏钱、赐田宅。

白起站在队列中间,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自从新城之战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楚军没再敢来犯,只是偶尔派斥候来侦查,很快就被秦军赶了回去。向寿将军在战后第三天就把军功上报给了咸阳,按照秦军的流程,大王的旨意应该今日就能到。

他穿着一身新的皮甲,是昨日军需官给的——之前的皮甲沾满了血,已经洗不干净了。新皮甲是褐色的,用牛皮做的,比之前的更结实,甲片之间的皮绳也更紧致。手里的长戟也换了新的,戟杆是用坚硬的枣木做的,戟尖的铜刃闪着冷光,是专门为立功士兵打造的。

“大王有旨——”一个传旨官的声音从校场东侧传来,声音洪亮,像撞在铜钟上。传旨官穿着锦袍,是用蜀地的丝绸做的,颜色鲜红,上面绣着龙纹;手里拿着一卷帛书,帛书是用白色的丝织品做的,上面盖着秦王的印,印是金色的,闪着光。他走到校场中央的土台上,展开帛书,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

“秦昭襄王诏曰:郎中令向寿领兵镇新城,退楚兵,护秦民,挫敌锋锐,保我疆土,功不可没。特赏黄金五十镒、田百亩,爵升上大夫,仍领新城军务。”

向寿赶紧出列,跪在地上,声音恭敬:“臣向寿,谢大王恩典!”

传旨官顿了顿,目光扫过队列,落在白起身上,继续念:“士兵白起,出身郿邑,勇毅过人。新城一战,斩首三级,破楚兵弩机之厄,护我军侧翼无虞,保全同袍数十人,忠勇可嘉。特升为屯长,赐田三亩(位于郿邑城郊,邻渭水之畔)、瓦房一间,赏钱五千,粗布三匹。其余立功士兵,各依军功赐钱:斩首一级者赏钱两千,负伤奋勇者赏钱千五百,皆录功在册,待归咸阳再补爵赏。钦此!”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白起的心脏“咚”地一跳,血液瞬间涌遍全身。他赶紧出列,双膝跪地,额头贴在滚烫的土台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格外响亮:“末将白起,谢大王恩典!愿为大秦效死,再立新功!”

传旨官走下土台,将赐给白起的田宅文书、钱串和布匹亲手交给向寿,又对向寿道:“大王还说,白起乃可塑之才,令将军多予历练,勿使埋没。”

向寿接过赏赐,笑着对传旨官拱手:“臣定不负大王所托。”待传旨官离开,他转身将田宅文书和赏赐递给白起,拍了拍他的肩:“白起,你这屯长来得不易,是靠自己的刀枪挣来的。往后带好弟兄们,别辜负大王的看重。”

“末将定不负大王与将军所托!”白起双手接过赏赐,指尖触到田宅文书的竹简,上面用秦篆刻着田宅的位置——“郿邑西二十里,渭水南岸,田三亩,瓦房一间,东邻韩氏,西邻官道”,字迹清晰,还盖着郿邑官府的红印。钱串是用麻绳串起的铜钱,沉甸甸的,硌得掌心发疼;三匹粗布叠得整齐,是秦地常见的褐黄色,足够做两身新短褐。

周围的士兵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祝贺。张五挤到最前面,激动地拉着白起的胳膊,眼里闪着光:“白起哥!你真的升屯长了!还赐了田宅!俺就知道你能行!”

王六也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他那柄擦得发亮的铜剑,咧嘴笑:“我早说你是块打仗的料,这下应验了吧?往后你是屯长,俺这老卒就跟着你,给你搭把手。”

李二、赵三也跟着道贺,李二还从怀里掏出块剩下的腌肉干,塞给白起:“屯长,这肉干你拿着,路上垫肚子。往后跟着你,俺们心里踏实!”

白起笑着把肉干推回去,又从钱串上解下五百钱,分给张五、王六、李二和赵三:“这钱你们拿着,张五给你娘寄回去,王六买些草药备着,李二、赵三也添点干粮。咱是同袍,我的赏赐,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

众人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更暖了——谁都知道秦军赏钱来之不易,白起肯分出来,足见他重情义。

论功行赏的仪式结束后,向寿把白起叫到中军大帐。大帐里铺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用墨线画着新城及周边的地形,楚营的位置用红墨做了标记。向寿指着地图上的一片林地:“白起,你现在是屯长,要带五十个士兵。这五十人我已经选好了,都是这次立了功或操练刻苦的,名单在这木牍上。”

他递过一卷桑木牍,上面刻着五十个士兵的名字,张五、王六、李二、赵三都在其中,还有几个是之前其他屯表现突出的,比如栎阳的李敢、下邽的孙七。

“新城周边的楚兵虽退,却没走远,还在南侧三十里的林地活动,时不时扰我粮道。”向寿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往后你除了带弟兄们操练,还要负责巡查南侧粮道,确保粮草能顺利运进新城。这是秦军的基层战术竹简,上面记着列阵、攻防、斥候侦查的法子,你拿去好好看,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白起双手接过竹简,竹简用麻绳捆着,上面的秦篆墨迹还很新,显然是刚抄录不久。他心里满是感激:“谢将军栽培!末将定好好研习,带好弟兄们,守好粮道!”

回到营地,白起先把五十个士兵召集到空地上。士兵们列队站好,眼神里满是期待——白起在新城之战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跟着这样的屯长,心里都觉得有奔头。

白起站在队伍前面,手里握着田宅文书,声音沉稳:“弟兄们,大王恩典,让俺做你们的屯长。俺是郿邑的乡卒出身,没读过多少书,却知道一个理——咱当兵的,要么立军功挣前程,要么护着同袍活下去。往后俺带你们操练,会教你们保命的法子,也会为你们争军功;你们要是觉得俺做得不对,尽管说,别藏着掖着。”

他顿了顿,把田宅文书举起来:“这田宅是大王赏的,可俺知道,没有你们在战场上帮衬,俺也挣不来这份赏赐。往后咱们是一屯的人,要同生共死,有功一起领,有难一起扛!”

士兵们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喊:“愿听屯长号令!”

接下来的日子,白起开始带着士兵们操练。每天天不亮,他就带着众人在营地东侧的空地上练队列——秦军的“鱼丽阵”“雁行阵”,他都从竹简上学来,再结合新城的地形,一点点教给士兵。他还把王六请出来,让老卒讲当年跟魏兵、韩兵打仗的经验,比如怎么躲戈、怎么用盾挡箭、怎么在林地设伏。

练兵器时,李敢却不服气。李敢是栎阳人,父亲是秦军的老什长,他自小跟着父亲练剑,觉得白起不过是运气好斩了三个敌兵,没资格教他。一次练剑时,李敢故意放慢动作,还撇嘴:“屯长,你这剑法不对,俺爹说过,劈剑要直着砍,你这斜着劈,没力气。”

周围的士兵都停下来,看着两人。白起没生气,只是把剑递给李敢:“你觉得俺的剑法不对,那你演示给大家看,咱们比一比——不用真砍,就比招式,看谁能先碰到对方的肩。”

李敢立刻接过大剑,摆出架势,剑刃直指着白起。他的剑法确实利落,直劈、横砍都很有力,可白起却不跟他硬拼,只是灵活地躲闪,时不时用剑鞘挡一下。几个回合下来,李敢累得气喘吁吁,却连白起的衣角都没碰到。

白起趁机用剑鞘轻轻碰了碰李敢的肩:“你看,战场不是比武,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懂躲闪、找破绽。你爹教你的剑法没错,可得分时候用——对付皮甲薄的楚兵,直劈能砍穿甲片;对付拿着盾的,就得斜着劈,找盾的缝隙。”

说着,他让李敢举盾,自己演示怎么从盾的侧面劈过去,正好能砍到对方的手臂。李敢看得心服口服,赶紧放下剑,抱拳道:“屯长,是俺错了,俺以后听你的!”

这件事之后,士兵们更服白起了。操练时都格外认真,连之前最懒的孙七,也跟着一起练到汗流浃背。张五进步最快,从之前怯战的乡卒,变成了能带头练阵的伍长,还能帮着白起教新士兵握戟的姿势。

除了操练,白起还常跟士兵们聊家常。知道李敢的母亲病了,他就从自己的赏钱里拿了一千,让斥候帮忙捎回栎阳;孙七家里缺粮,他就把自己的麦饼分给他一半;赵三的箭术好,他就跟向寿申请,多给赵三配了十支箭,让他教大家射箭。

没过多久,向寿来视察操练。看到白起的屯列阵整齐,动作熟练,连新入伍的士兵都能准确摆出“鱼丽阵”的架势,向寿很是满意:“白起,你带的屯,比其他屯练得都好!看来俺没看错你。”

“都是将军给的竹简有用,还有弟兄们肯下苦功。”白起谦虚道。

向寿笑了,指着南侧的粮道方向:“明日你带你的屯去巡查粮道,最近有楚兵的小股部队在那活动,你多留意。要是遇到楚兵,能打就打,打不过就回来报信,别硬拼。”

“末将明白!”白起大声应道。

第二天清晨,白起带着五十个士兵出发了。队伍沿着粮道走,粮道两旁是麦田,小满时节的麦子已经抽穗,绿油油的,风一吹,像波浪似的。张五走在队伍前面,手里拿着短刀,警惕地看着路边的树林;王六跟在队伍后面,时不时停下来听动静——老卒的耳朵灵,能听到远处的脚步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李敢忽然喊:“屯长,前面有动静!”

白起赶紧让队伍隐蔽在麦田里,自己和王六、张五悄悄摸过去。只见前面的树林里,有十几个楚兵正围着一辆粮车,手里的戈对着车夫,像是要抢粮。

“楚兵不多,咱们分三路包抄。”白起压低声音,“李敢带十人从左边绕,孙七带十人从右边绕,俺带剩下的人正面冲,先把楚兵的戈夺下来!”

众人点点头,悄悄绕到树林两侧。白起举起长戟,喊了声“冲!”,率先朝着楚兵冲过去。楚兵没想到会遇到秦军,顿时慌了,有的想举戈反抗,有的转身就跑。

白起一戟刺中一个楚兵的腿,楚兵惨叫着倒下;张五跟着砍倒一个想跑的楚兵;王六经验丰富,几下就夺下了两个楚兵的戈。没一会儿,十几个楚兵就被解决了,只有两个跑掉了。

车夫赶紧跪下来谢白起:“多谢屯长救命!这粮车是送进新城的,要是被抢了,城里的士兵就得饿肚子了。”

白起扶车夫起来:“这是俺们该做的。你赶紧把粮车往新城赶,路上小心点。”

看着粮车走远,士兵们都围过来,脸上满是兴奋。李敢拍着白起的肩:“屯长,还是你厉害!这一仗打得痛快!”

“是大家配合得好。”白起笑着说,“咱们把楚兵的兵器收了,回去报给将军,也算是立了一功。”

夕阳西下时,队伍回到了营地。向寿听了白起的汇报,很高兴,赏了他们屯十块麦饼、两袋粟米。士兵们围着篝火,吃着麦饼,聊着白天的战斗,营地里满是笑声。

夜里,白起坐在帐篷里,借着烛火看田宅文书。文书上的“郿邑西二十里”几个字,让他想起了家里的父母——父亲肯定在田里劳作,母亲在纺线,不知道他们收到自己升屯长的消息没有。他拿起笔,在竹简上写家书,告诉父母自己的赏赐,还说等打完仗,就接他们去新宅住。

写完家书,白起又拿起战术竹简,借着烛火仔细看。竹简上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几个字,让他心里更坚定了——他要学更多的战术,带更多的弟兄立功,将来不仅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还要为大秦守住更多的土地。

帐篷外的月光很亮,洒在营地的帐篷上,像一层薄霜。白起知道,这只是他军旅生涯的开始,往后还有更多的仗要打,更多的军功要立。可他不怕,因为他有同袍,有信念,还有手里的长戟——这柄戟,会陪着他,在大秦东出的路上,杀出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