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一把金箔裁刀,斜斜地切过陈列架,将玻璃弹珠的影子拉得细长。林悦站在工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颗蓝纹弹珠冰凉的表面,目光却飘向门口。
门楣上的黄铜铃铛“叮铃”一响。林悦几乎是瞬间抬头,心跳无端快了一拍。看清门口站着的是位揣着靛蓝土布包裹的老人时,那骤然产生的期待,无声地归于平静。她站起身,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围裙。
“姑娘,”老人声音带着岁月磨砺后的沙哑,小心翼翼地将靛蓝布包放在柜台上,“这老伙计...还能修吗?”她掀开布包一角,一只黄铜怀表静静躺在粗粝的掌纹里。表壳上繁复的缠枝花纹已被摩挲得模糊圆润,边缘一处凹陷的缺角,像一道凝固了太久时光的伤痕。
“您请坐,我看看。”林悦的声音温和而专业,示意老人坐在工作台旁的木凳上。她戴上细亚麻手套,小心地接过怀表。冰凉的铜壳触感厚重,她轻轻掀开表盖,内部的机芯结构复杂,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和氧化痕迹。初步检查表盘、指针和上弦机构后,她抬起头,对老人说道:“老奶奶,这块表年代已久,需要仔细拆解以检查内部机芯和发条的状况。初步估计,可能需要4到7天的时间,但这主要取决于内部的磨损程度以及是否能够找到合适的替换件。”与此同时,她指了指一旁的指示牌,上面详细列出了服务流程和费用说明,“费用会根据实际使用的耗材进行调整,您觉得这样可以吗?”林悦随后将预约登记簿轻轻推到老人面前。
老人点点头,布满皱纹的手在登记簿上签下名字和联系方式:“能修好就成,多久都等!这是我老伴儿的念想...”
林悦的手刚触到那冰凉的铜壳,准备开始初步清理,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带着晨露气息的脚步声。她的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些,指尖的动作也仿佛更轻柔了。她能感觉到那身影靠近,带着一种独特的存在感。
苏然走了进来,浅灰色的亚麻衬衫被晨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肩头仿佛落了一层细碎的金尘。“早。”她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纸袋,“巷口新出炉的红豆面包。”她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店内,自然地落在老人身上,笑容温暖:“老人家好。”
“哎,好姑娘。”老人也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满是慈祥。苏然这才看向林悦手中的怀表,“在忙?”
一股温热的香气瞬间弥漫四周,仿佛一股无形的温馨暖流,迅速驱散了清晨的凉意,使林悦紧绷的肩线在不经意间变得柔和,一种久违的安稳感紧紧环绕着她。
“嗯,早。”林悦喉间低低应了一声,目光飞快地在纸袋上掠过,又迅速垂下,专注于手中的怀表,耳根却悄悄漫上一层悄然浮现的薄红。这声回应,比平时对顾客说话时,似乎多了一丝不自知的柔和。当苏然转身将面包放在陈列架角落时,林悦的余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侧影。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柔地将一缕并不碍事的碎发别到耳后,目光却借着这个掩护,贪婪地捕捉着苏然专注时恬静的侧颜。阳光勾勒着她微垂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像一幅温暖的速写。
苏然放好面包,转回身。林悦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仿佛偷看被抓包一般,她立刻偏过头,视线仓促地聚焦在怀表边缘那个小小的缺角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处凹陷,脸颊微微发热。
老人坐在木凳上,布满皱纹的眼睛温和地来回打量着并肩站在工作台前的两人,又看了看那个散发着暖香的纸袋,嘴角慢慢漾开一个慈祥又意味深长的笑意。
林悦捏着镊子的手紧了紧,专注于拆卸后盖的动作。金属卡扣弹开的“咔哒”轻响,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林悦屏息,用极细的镊子清理齿轮间的陈年污垢。当清理到表盖内侧时,她的动作顿住——一道几乎湮没在岁月尘埃里的、极其细微的刻痕显露出来:两个小字:“永顺”。老人家闻言过来看,一丝微妙的怅惘,悄然弥漫。他指尖轻抚着那几乎难以辨认的“永顺”二字,声音低沉:“‘永顺’...是当年城里那家老钟表厂的招牌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的摩挲仿佛正触碰一段尘封的记忆。
林悦继续屏息凝神,用更精密的工具小心清理发条盒周围的污垢和锈迹。随着覆盖的污垢被层层剥离,当清理到发条盒内部时,她的心沉了下去——主发条靠近轴心处赫然断裂,断口锈蚀严重。工具箱里没有匹配的备用件。
“主发条断了。”林悦轻叹,眉头微蹙。目光凝重地望向苏然,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这表怕是修不好了。”
“很难找?”苏然关切地问。
“嗯,尺寸和强度都特殊。”
苏然思索片刻:“城南有个挺大的旧货集市,我常去拍老巷子。那里有位陈老爷子,以前是钟表厂的,摊子上好像有不少老零件。要不要去碰碰运气?我正好要去那边。”
林悦看着苏然认真的神情,一种“值得一试”的想法浮现。她小心翼翼地将怀表主体放进专用的丝绒收纳盒:“那...现在去?”话一出口,她看向老人,“老奶奶,您看... 如果能找到合适的配件,修复时间会大大缩短。”
老人立刻摆手:“你们去!我在这儿坐坐,挺好!”
这时,店门被推开,刚毕业、学的是文物修复与保护专业的小夏探进头:“悦姐!我来了!” 作为店里负责简单修复、预约登记和接待工作的助手,她熟稔地扫了一眼店内情况。
“小夏,来得正好。”林悦松了口气,“这位老奶奶在等怀表修复。小夏,这位是苏然。我和苏然去趟城南找配件,店里麻烦你照看下,陪老奶奶说说话。”
“没问题!”小夏清脆应道,热情地和老人、苏然打招呼,熟稔地去倒水。
林悦拿起丝绒盒,和苏然一同走出店门。门帘落下,隔绝了小夏好奇的目光和黄铜小闹钟沉稳的滴答声。
踏上巷子的青石板路,苏然步伐轻快,林悦不自觉地稍稍加快了脚步,小碎步紧跟,让自己的肩膀与苏然并齐。微凉的晨风拂过发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底悄然漾开的涟漪——仅仅是并肩而行,感受着苏然身上散发的蓬勃朝气,还有她偶尔侧头投来时那明亮专注的目光,一种隐秘的雀跃便在胸腔里轻轻鼓胀。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觑苏然的侧脸,那被晨光勾勒的柔和线条,每一次偷看都像饮下一小口微醺的酒。然而当苏然似有所感,目光即将转来的瞬间,林悦又像被微风惊扰的含羞草般,慌忙垂下眼帘,假装被路旁店铺的橱窗吸引,只有攥着丝绒盒的手指微微收紧,泄露了那一丝慌乱的心跳。走在苏然身边,林悦能清晰地感知到胸腔里不同寻常的搏动,带着一种隐秘的、亟待破土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