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羽安放下琉璃盏。
残余琼浆映着灯光，在他眸中投下晃动碎金。宾客簇拥着沈老夫人，谀词如潮，他神情淡漠，目光却扫过那道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的素色背影。
那背影在华彩中格格不入，孤寂可怜。
沈羽安指尖轻敲盏壁。
鼻端似残留着昨夜祠堂那缕冷香，他蹙眉，烦躁升起。起身，绛紫锦袍带起冷硬气场，周围喧闹顿减。
“祖母，诸位，羽安有要务，先行告退。”声音压过一切，老夫人连点头。他颔首转身，无人发现，方向竟是府邸深处的听竹宛，秘径恰好经过。
月光清冷，院墙竹影投在石板上。他身影如鬼魅，行至院门外，脚步微顿。
隔墙传来木门“吱呀”声。她回来了。
他身形一闪，站在院内墙根阴影，目光透过竹影缝隙，见月光勾勒出她脆弱的侧脸，像是浸在月光里的白瓷，透着易碎感却又很有韧劲。
他目光追随着，脚步虚浮。在她将踏上石阶，沈羽安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一瓶丹药出现在手中，是他储物戒里最低阶的疗伤药。指尖微弹，精准落在石阶上，恰能被月亮光线照见，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欲融入夜色，转身刹那，眼角余光瞥见。
窗内，那豆昏黄的灯光微微晃动了一下。窗边似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正低头看向窗外。
沈羽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他并未回头确认，只是那冷峻的侧脸线条，在月光下似乎绷紧了一分。
只当是至亲一场，这些年来他鲜少回来，族中兄弟姐妹众多，光家主就有七房小妾，更何况旁支，那夜祠堂才知这他庶姐。
随即，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墙的阴影之中，再无踪迹。
翌日清晨，阳光穿透灵气薄雾洒入院中。空气里有清冷草木气和潮气。
沈凝霜坐桌前，手背水泡挑破涂了药膏，仍红肿刺痛。膝盖淤青转深紫，动则钝痛。小蝶换药，心疼道：“二小姐就是故意……”
“小蝶，慎言。”沈凝霜低声打断。
小蝶委屈地瘪嘴，不敢再说，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至于那丹药，她不解何人送来及其来意，将它收进梳妆台底小匣。
听竹苑太静，沈凝霜望着窗外几竿伶仃的瘦竹，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
她需要一个出口，哪怕只是暂时的逃离。
“小蝶。”她轻声开口：“我想吃云片糕了。”
小蝶一愣：“云片糕？小姐，那是凡间的点心啊。府里的灵厨……”在府里，沈家子弟想要吃点心，可以前往主厨预定。
“我知道。”沈凝霜打断她，浅淡的眸子里闪过怀念：“就想吃那个味道。今日又到了府里发月例的时间吧，你先去前院，别到时候人多了。”
她摸了摸小蝶的头，在修仙界，凡俗的食物吸收的灵气甚少，只有贫穷的修士去购买。
“小姐，您的手和腿……”小蝶担忧地看着她。
“无妨，只是去买些东西，不远。”她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蓝色布裙，将那张过于惹眼的脸庞尽量用头巾遮掩了几分。
————
沈府所在的天枢城是修仙界大城，灵气充裕，商铺林立，来往多是气息强横的修士。主街商铺多售法宝、丹药等，灵光闪烁。
不似凡间帝王管制，而是大家族的治理，分别是沈家和盛家。
沈凝霜避开繁华，凭着记忆往城西偏僻坊市走。那里是凡人仆役、低阶散修聚集地，或许有凡间食材铺子。
越往西，街道越破败，灵气稀薄浑浊。
路边店铺陈旧，售卖低劣符纸、破损法器，还有凡间布匹、粗粮和热食摊子，空气混杂汗味、油脂味与驳杂灵气。
沈凝霜低头穿行，她在一家挂着“杂粮干货”幌子的破旧铺子前停下，细细挑选着还算干净的糯米粉、芝麻等物。
店主是个炼气一二层的老修士，浑浊的眼睛扫过她毫无灵气波动的身体和朴素的衣着，态度冷淡，收了灵石便不再搭理。
买好东西，她收进纳戒中准备返回。刚出铺子，“轰！”一声闷响，夹杂着痛呼，显然有人动了手。
狂暴的灵力冲击波扩散开来，惊得路人纷纷躲避，那狭窄的岔路口瞬间空了出来，只剩下几个凶神恶煞，一看就是底层散修打手的壮汉，正围殴一个倒在地上口鼻流血的中年修士。
沈凝霜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绕开这片是非之地。她转身快步走向旁边一条更幽深且堆满杂物的狭窄小巷，想抄近路离开这片混乱区域。
刚进巷深处，光线昏暗，一个流气声音从破木箱后响起：“哟，小娘子，跑什么呀？”
紧接着，两个穿着邋遢短打且眼神淫邪的汉子转了出来，一前一后，堵住了巷口和巷尾。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沈凝霜脚步猛地顿住。
其中一个刀疤脸汉子上下打量着沈凝霜，目光在她即使被头巾遮掩、依旧难掩轮廓的精致下巴和纤细身段上扫视，嘿嘿笑道：“穿得这么寒酸，长得倒是水灵。是哪个府上被带回来的凡人小妾吧？一个人跑这腌臜地方来，也不怕被野狗叼了去？”
他显然看出沈凝霜毫无灵力，将她当成了依附修士的凡人侍妾之流。
另一个三角眼的汉子也舔了舔嘴唇，逼近一步：“就是，陪哥俩玩玩？保管让你知道，比伺候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老爷快活多了！”
刺鼻酒气与恶意目光压来，沈凝霜脸色煞白，背抵墙壁，强作镇定，声音微颤：“让开！否则……”
“否则怎样？”刀疤脸嗤笑，伸手抓她头巾，“小娘子还挺辣……”
脏手将触头巾时。
“喂！那边的废物！”
一个清朗明亮、带着十足不耐烦的少年嗓音，在狭窄的小巷上方响起。
巷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来人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高挑挺拔的轮廓，穿着一身极为耀眼的赤红色劲装。
两个混混的暴躁的地回头。
只见那红衣少年双手抱臂，懒洋洋地倚在巷口残破的墙壁上，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扯来的草茎。
他微微歪着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其中两颗尖尖的虎牙格外醒目。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少年意气和浓浓鄙夷的神情，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巷内三人。
“啧，大清早的，就听见狗叫，真他爹晦气。”少年“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草茎，语气嚣张至极：“两个炼气五层的废物，欺负一个连灵气都没有的小丫头？你们这脸皮，怕是比小爷我脚底的泥还厚吧？”
他站直身体，迈步走进巷子。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强大而极具压迫感的灵力，毫不掩饰地扩散开来，瞬间将那两个混混笼罩！
金丹期！
刀疤脸和三角眼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在这天枢城底层，金丹修士已是他们仰望的存在，足以主宰他们的生死！
“前…前辈…饶命！小的们有眼无珠！这就滚！这就滚！”刀疤脸吓得语无伦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三角眼更是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出来。
洛南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把目光投向沈凝霜，懒羊羊的命令道：“你。”
她迷茫的“啊”了一声问：“我吗？”
“对，就是你。”
看着沈凝霜闪烁着疑问的样子，好笑的道：“上去给他们两巴掌！”
沈凝霜咽了咽口水，看着两人油腻腻的脸。
“好，好吧”然后使尽浑身力气，在那两混混脸上一人盖了个红印。
洛南启啧了一声：“看着，要这样！”说着，一巴掌把两个大汉给扇飞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奖励他呢。”
沈凝霜张大了眼，她微微侧过脸，避开对方炽热的目光。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滚远点，再让小爷看见你们干这种下作勾当，就把你们塞进丹炉里当柴烧！”
“是是是！谢前辈不杀之恩！”两人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逃离了小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巷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沈凝霜的心跳声和呼吸。
洛南启这才把目光投向还贴着墙壁，脸色微红的沈凝霜。他挑了挑眉，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她灰扑扑的布裙和遮住大半张脸的头巾。
“喂，小丫头，吓傻啦？”洛南启走上前几步，语气依旧带着点玩世不恭，但那份嚣张的气焰收敛了些许，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明朗。
他离得近了，沈凝霜才看清他的面容。一双灵动的桃花眼，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微微上翘，配上那对尖尖的小虎牙，整个人像一颗灼灼燃烧的小太阳，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十七岁的年纪，那份金丹初期的威压收敛后，更显出蓬勃的朝气。
沈凝霜声音低柔却清晰：“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她抬起头，头巾微微滑落些许，露出了那双偏细长的杏眼。眼尾自然垂落，带着天生的温顺柔和，瞳色偏浅，像浸在清泉里的墨石。
清冷干净的气质，像是浸在月光里的白瓷，透着易碎感却又很有韧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