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柜台前,掌柜的报出房价时,沈凝霜捏着布囊的手指猛地收紧。
“上等厢房,一晚十五块中品灵石。”掌柜的眼皮都没抬,显然见多了囊中羞涩的修士。
仅剩的十块中品灵石,连半个晚上都不够。
正想开口问有没有更便宜的通铺,就听戚竹曳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两间上等厢房。”
“戚姑娘,我……”沈凝霜急忙抬头,却被对方用眼神制止。
戚竹曳付了灵石,接过房牌转身就走,路过她身边时,故意用肩膀撞了撞她:“怎么?想赖账?”
到了客栈二楼,沈凝霜看着雕花木栏外的晨光,低声道:“戚姑娘,房钱我记下了,日后定当奉还。”
戚竹曳靠在门框上,指尖转着房牌,赤金凤钗随着动作轻晃:“还?你那点灵石,连这房间的窗棂都买不起。”她挑眉看向沈凝霜,眼底带着促狭。
“不如这样,”戚竹曳忽然凑近,赤金凤钗几乎要碰到她的鬓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戏谑,“你现在身无分文,又欠着我的灵石,不如以身相许?本姑娘正好缺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
沈凝霜猛地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里。那双眼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她怔了怔,认真地想了几秒。戚竹曳救了她,又一路照拂,以身相许似乎……也不是不行。
她刚要点头,额头上就被轻轻弹了一下,不算疼,却让她瞬间回神。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沈凝霜紧张地抿起唇,才慢悠悠道:“到时候我去凡间,便给我煮茶酿酒,陪我解闷,抵了这人情如何?”
沈凝霜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原本以为会听到些难堪的话,毕竟在沈家,欠了人情往往要付出成倍的代价。可戚竹曳的语气里没有逼迫,反倒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好。”沈凝霜抬头,眼睛亮得清澈,“我陪你煮茶酿酒,也学些吐纳术。只是……我没有灵根,怕是会让你失望。”
戚竹曳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有没有灵根,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她转身推开房门,石榴红的裙摆扫过门槛,“进来歇着吧,卯时出发。”
沈凝霜摸着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触感。她望着戚竹曳半开的房门,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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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沥城的夜,总带着挥之不去的咸湿。沈羽安住的客栈临海,木质窗棂关不严实,海风卷着细沙钻进来,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白痕。
他结束打坐时,窗外的月已偏西。此次碧波墟历练,他以金丹后期修为硬撼元婴期妖兽,虽险胜,却也耗损了不少灵力。
本该静心调息,可脑海里总莫名闪过些零碎的片段。祠堂里她跪着的背影,宴席上被灵茶烫红的手背,还有落魂谷里,她躲着洛南启背后的恐慌。
“荒唐。”沈羽安皱眉,指尖凝聚起一缕雷灵力,狠狠砸在床柱上。木屑纷飞,他却没觉得解气,反而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索性躺下闭目,强迫自己沉入睡境。
梦里不是南海的浪,而是天枢城听竹苑的雪。沈凝霜穿着件月白夹袄,正蹲在廊下喂那只叫阿灰的小灰狗。她的动作很轻,指尖捏着块肉干,哄小孩似的哄着:“阿灰乖,慢点吃。”
雪落在她发间,沾了薄薄一层白,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看着脚边的小狗。阳光透过竹枝照下来,在她侧脸投下淡淡的光影。
沈羽安站在竹林外,忽然想走上前。他从未主动靠近过她,甚至每次见面都装作不近人情,可此刻,脚步却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步步挪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她抬头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弯起眉眼笑了笑,“外面雪大,进来坐吧?我煮了热茶。”
那笑容很轻,却像羽毛搔过心尖,痒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说“不必”,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起身时似乎没站稳,轻轻晃了一下。沈羽安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皮肤很凉,像雪水浸过,却带着种奇异的暖意,顺着指尖一路烧上来,烫得他心口发紧。
“谢……”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他猛地拽进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怀里的人很轻,带着股淡淡的竹香,和他身上的雷灵力气息格格不入,却又该死的让人贪恋。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发间的雪落在颈间,化了,变成一点湿意,顺着皮肤滑下去……
“唔……”
沈羽安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额头上覆着层冷汗。窗外的月已经西斜,海风吹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身上那股莫名的燥热。
他低头,视线落在衣襟上。玄色的衣料被濡湿了一片,深色的痕迹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该死。”沈羽安低咒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活了十五年,修为早已远超同龄人,心境更是被师父打磨得沉稳如渊,却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刻。
那个女人……不过是个无灵根的庶女,是他名义上的姐姐。他怎么会……怎么会做这种荒唐的梦?
雷灵力在体内翻涌,几乎要冲破经脉。沈羽安死死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直到掌心被灵力灼出细小的伤口,才勉强压下那股躁动。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海漆黑的海面。浪涛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失控。
沈羽安闭上了眼。
南海沥城的客栈大堂里,松木桌椅泛着淡淡的油光。洛南启把一叠符纸拍在桌上,火红的符纹在灯光下明明灭灭,他却烦躁地抓了抓红发,尾梢的碎发都炸了起来。
“还差一点……”他嘀咕着,指尖戳了戳那张画废的中阶御风符,符纸应声碎成粉末。
就能用。
可中阶符不同,需要稳定的灵力流转,没灵根的人根本驾驭不了。他试了十七种引灵阵,换了九种符纸材质,甚至偷偷用了洛家祖传的凤血墨,却始终差临门一脚。
“难道真要逼我去求祖父的本命符笔?”洛南启嘀咕着,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瞥见散落在地的一张符纸。那是张中阶的暖灵符,符纹边缘竟有一丝微弱的红光在跳动。
“等等!”他猛地蹲下身,抓起那张符纸翻来覆去地看。刚才注入的灵力明明耗尽了,这红光从哪来的?
他忽然想起沈凝霜的先天灵蕴体,那体质不能修行,却能被动吸收周围的灵气。难道……
洛南启眼睛一亮,抓过符笔就往符纸上画。这次他特意在符纹末端加了个微小的引灵阵,像条细细的尾巴,刚好能勾住散逸的灵气。画到最后一笔时,他故意收了灵力,只凭符笔本身的灵气催动。
符纸落下的瞬间,暖黄色的光晕缓缓亮起,稳定而柔和,真的不需要额外注入灵力。
“成了!”洛南启猛地跳起来,差点撞翻头顶的灯盏。他举着那张暖灵符,在符室里转了三个圈,桃花眼亮得像落了星子,小虎牙都笑得露了出来,“我就说嘛,这点小事怎么难得到我洛南启!”
邻桌的沈羽安抬眼扫了他一下,玄色衣袖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雷灵力在指尖若有若无地流转,显然没把这吵闹放在心上。
无极宗的其他弟子也各顾各的,有的擦拭法器,有的闭目调息,没人理会这个咋咋呼呼的洛家少爷。
洛南启却像没看见似的,忽然抓起一张符纸,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看好了!”
符纸上的火纹猛地亮起,一道微弱的气流盘旋而起,竟真的没借助任何灵力催动。虽然力道弱得连桌上的茶杯都吹不动,却足以让他眼睛发亮。
“瞧见没?中阶符!不用灵力!”他得意地冲沈羽安扬下巴,桃花眼里满是快夸我的期待,小虎牙都龇了出来,“也就我洛南启,能在一个月内琢磨出这门道吧?”
沈羽安收回目光,淡淡吐出两个字:“无聊。”
“你懂什么!”洛南启也不生气,反而像只被顺了毛的金毛,尾巴都快翘到房梁上了。他拿起那张成功的符纸,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念念有词:“等回去给沈三小姐看看,保管她吓一跳……”
他得意地甩了甩头发,拿出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帅得惊天动地。“中阶符不用灵力啊……放眼整个临安城,不,整个修仙界,也就只有我能想到这法子吧?”
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像只刚叼回猎物、等着主人摸头夸奖的小金毛。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下次见到沈凝霜时,把这符拍在她面前,她会是怎样惊讶又崇拜的表情。
“嘿嘿。”洛南启傻笑两声,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暖灵符收进玉盒里,又拿起符笔,“再来张避尘符!这次要画得更漂亮点,配得上她穿白裙的样子……”
他越想越得意,索性把符纸揣进怀里,起身时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发出“哐当”一声响。无极宗的弟子们皱眉看来,他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我再去试试高阶符!你们等着瞧!”
沈羽安看着他张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洛南启……又在惦记沈凝霜。
估计人家都烦死他了,整天跟个小狗叫不停。
他低头端起茶杯,茶水温热,却压不下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