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
虞家废墟上空,那巨大闪耀的“666”光影终于缓缓消散,但残留的道韵依旧让空气清新了许多,冲淡了血腥与焦糊味。
经过一夜的折腾——物理上的清理废墟、救治伤员,和精神上的被老祖宗反复刷新三观——残存的虞家族人一个个疲惫不堪,眼神却复杂了许多。悲恸仍在,绝望稍褪,多了点麻木,和一丝被强行注入的、名为“活下去”的韧劲。
临时搭起的帐篷里,伤者的呻吟渐渐低了下去。老祖指挥着人将最后几具遗体妥善安置,看着那一个个曾经鲜活的名字,老眼依旧浑浊,腰杆却挺直了些。
穆寒洲悬浮于空,双手最后打出几个玄奥法诀。笼罩虞家核心区域的庞大阵法嗡鸣一声,无数冰蓝与土黄交织的复杂纹路彻底隐没于虚空,只留下一种坚不可摧、固若金汤的厚重感弥漫四周。阵法已成。
他飘然落下,依旧悄无声息,走到虞渊身后三步处,垂首静立,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冰雕般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构建完那超乎想象大阵后的震撼与回味。
虞渊正蹲在一处断墙边,拿着根小树枝,对着一株从裂缝里顽强钻出的、焦黑了一半的狗尾巴草戳戳点点。
“啧,生命倒是挺顽强,就是品相不行,歪瓜裂枣的。”他嘀咕着,“得加点料。”
说着,他随手从“醉千秋”酒坛里——那坛子仿佛永远喝不完——蘸了点酒液,弹在那狗尾巴草上。
霎时间,那株半死不活的狗尾巴草如同打了鸡血,焦黑部分瞬间脱落,茎秆变得翠绿欲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眨眼间窜得比人还高,顶端甚至结出了一串沉甸甸、散发着微光的金色穗子!浓郁的生命灵气扑面而来。
虞渊满意地点点头:“嗯,这看着顺眼多了,以后就当咱虞家的特产,狗尾巴灵谷,饿急眼了还能啃两口。”
旁边路过的一个年轻子弟脚下一滑,差点摔个跟头,看着那株变异狗尾巴草,眼神直勾勾的。老祖宗……点草成灵谷?这又是什么操作?
虞渊站起身,拍拍手,终于将目光投向恭敬等候的穆寒洲。
“壳子搓得不错,有点样子了。”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点评街边瓦匠的手艺,“辛苦了。”
穆寒洲立刻躬身:“能为老祖宗分忧,是寒洲的荣幸。”姿态放得极低。
虞渊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冰魄之躯,看到他沉睡万载的根源。
“睡得太久,身子都僵了,道基也淤塞了不少。”虞渊一针见血,“空有半步化神的架子,里子虚得很,再不想办法,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穆寒洲身体猛地一颤,冰蓝色的瞳孔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夹杂着激动和一丝被说破根基隐患的骇然。他沉睡万年,确实正是因为道途已绝,根基受损,不得已才陷入寂灭,寻求渺茫生机。此刻被虞渊一语道破,他再无半分疑虑,深深拜下:“求老祖宗指点迷津!”
虞渊却没直接回答,反而话锋一转,问了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当年我随手丢在北极海眼的那块‘万年冰髓芯’,还在吗?”
穆寒洲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连忙道:“在!一直在!寒洲沉睡之前,曾感应到它的气息依旧被封在海眼最深处,无人能取走!”那是极寒道的至宝,但他当年尝试无数次,都无法靠近分毫,原来竟是老祖宗随手丢下的?
“嗯,”虞渊点点头,“那玩意寒气太重,我当时嫌拿着冻手,就扔那儿了。正好,对你现在的症状。”
他伸出手指,指尖一点灵光凝聚,迅速在虚空中勾勒出几道极其复杂扭曲、仿佛蕴含着极寒本源规则的符文,直接打入穆寒洲眉心。
穆寒洲浑身剧震,只觉得一股浩瀚冰冷的道则洪流冲入识海,与他修炼的功法完美契合,却又精妙高深了无数倍,直指大道本源!困扰他万年的瓶颈,竟然开始松动!
“这是‘九转寒冥录’的后三转,和你之前练的残本是一套的。”虞渊淡淡道,“拿着这个,再去把那块冰髓芯挖出来炼化,应该够你撑到化神期了。以后没事别老睡觉,多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穆寒洲激动得难以自持,周身寒气都不稳地波动起来。补齐功法!炼化至宝!直指化神!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再造之恩!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都带了颤音:“老祖宗厚赐!寒洲……万死难报!”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我这不兴这个。”虞渊摆摆手,显得很不耐烦,“给你功法是让你干活,不是让你表忠心的。”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刚刚经历大战、一片狼藉的虞家,语气稍微正经了那么一丝丝。
“虞家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跟个破落户没啥区别。光有个硬壳子,里面空空如也,屁用没有。”
穆寒洲立刻道:“寒洲麾下尚有……”
“打住。”虞渊打断他,“你那点家底,留着镇场子就行。虞家的事,得虞家人自己来。拔苗助长没意思。”
他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
“根基太差,得从头打熬。功法、资源、实战……一样不能少。”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穆寒洲吩咐,“得弄个章程出来……”
就在这时,虞清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没什么灵气的普通米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声音细若蚊蚋:“渊……老祖宗,您喝点粥吧……”她看着虞渊,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敬畏和陌生,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担忧。老祖宗虽然变得厉害得吓人,但也……太能折腾了,而且好像一直没吃东西,光喝酒了。
虞渊瞥了一眼那清可见底的米粥,嫌弃地撇撇嘴:“这玩意喂鸟呢?”
但他还是接了过来,随手从袍子里摸出个小玉瓶,拔开塞子,往粥里滴了一滴琥珀色的、香气惊人的液体。
霎时间,整碗普通的米粥灵气暴涨,霞光流转,变成了一碗货真价实的灵粥,香气诱人至极。
虞渊把碗塞回目瞪口呆的虞清手里:“拿去,分给伤最重的那几个小子,吊口气。”
然后,他像是受到了启发,眼睛一亮。
“对了,就从吃饭开始!”
他猛地看向穆寒洲,打了个响指:“老穆,交给你第一个任务。”
穆寒洲立刻挺直脊背:“请老祖宗吩咐!”
“看到那边那半截山头没?”虞渊随手一指远处虞家山脉的一座侧峰,“去,把它给我削平了,平整点,弄个广场出来。”
穆寒洲虽不明所以,但毫不迟疑:“是!”
他身形一闪,化作一道冰蓝流光掠向那座山峰。只见空中一道横贯天地的巨大冰蓝刃芒一闪而逝!
悄无声息地,那座百丈山峰的上半截,如同被最精准的刀切过的豆腐,平滑地滑落下来,轰然砸在山脚下,激起漫天尘土。
而留下的断面,光滑如镜,坚硬似铁,足足有方圆数里大小!
虞家众人再次被这改天换地的手段惊得目瞪口呆。
虞渊满意地点点头,踱步走到那新开辟的、光滑如镜的巨大石质广场上。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以指代笔,开始在石面上刻画起来。
这一次,他刻画的速度很慢,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道韵。指尖过处,石屑纷飞,留下深深烙印,并非复杂的阵纹,而是一个个古朴的图形和配套的、极其简洁却直指核心的呼吸吐纳法门。
有模仿灵龟沉眠,蕴养气血的《龟息吐纳法》; 有模仿仙鹤振翅,锤炼筋骨的《鹤舞动功》; 有模仿巨熊撼山,打熬力气的《熊踞桩》; 有模仿灵猿攀跃,锻炼柔韧的《猿纵术》……
林林总总,足足有三十六幅图形,配套三十六种基础法门。看似简单,甚至有些粗陋,但每一幅图形,每一个呼吸节奏,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蕴含着最根本的炼体、炼气、炼神的道理,大道至简。
穆寒洲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是心惊。这些基础法门,任何一门流传出去,都足以让那些炼体宗门抢破头!其精妙程度,远超凡俗所谓的天阶功法打基础的效果!老祖宗竟然随手就刻画了出来?
虞渊刻画完最后一幅,站起身,吹了吹手指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环视一圈被吸引过来的、满脸茫然的虞家族人,指了指脚下的广场。
“以后,这儿就是虞家新一代的‘新手村’广场。”
“所有活着的,伤好的,喘气的,从今天起,每天早上太阳升起,必须准时来这儿,对着这些图,给我练!”
“练不会的,没饭吃。”
“偷懒的,”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我就让老穆把他挂在那‘666’上,吹吹风,冷静冷静。”
众人看着他那笑容,齐齐打了个寒颤,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虽然“666”已经没了),仿佛已经看到了同族被冻成冰棍挂在上面迎风招展的惨状。
“老祖宗……”一个胆子稍大的年轻子弟看着那些简陋的图形,忍不住小声嘀咕,“这……这不是凡人武夫打熬身体的东西吗?我们……我们是修士啊……”修士不都是打坐练气,修炼高深法诀吗?
虞渊瞥了他一眼。
“修士?就你们现在这身子板,风一吹就倒,灵力虚浮得跟棉花似的,也好意思叫修士?”他毫不客气地嘲讽,“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练气?就你们那点控制力,给你本仙帝功法你也练不出个屁来。”
“都给我把心态放平,忘掉你们那点可怜的修为,从零开始!什么时候能把这三十六幅图练到骨髓里,练成本能,什么时候才算勉强有资格重新做人……啊不是,重新做修士!”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体魄、气血、神魂、对自身力量的绝对掌控,才是一切的根本!别整天好高骛远,想着一步登天!”
“都听明白了没?”
众人被他训得哑口无言,但仔细一想,昨夜被幽影阁那些根基扎实的魔修如同砍瓜切菜般屠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由得低下头去。
“明白了!”稀稀拉拉的回答声。
虞渊眉头一皱:“都没吃饭吗?大声点!”
“明白了!!”这一次,声音整齐了许多,也洪亮了许多,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很好。”虞渊点点头,指了指那广场,“现在,除了动不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上去练!就从第一幅《龟息吐纳法》开始!虞清,你监督!”
虞清一个激灵,连忙应道:“是!”
她看着广场上那些玄奥的图形,又看看周围虽然疲惫却眼神逐渐坚定的族人,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走上了广场,依着第一幅图的姿势,开始尝试那看似简单的呼吸法。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咬牙跟上。很快,平滑如镜的广场上,便趴倒了一片模仿灵龟吐息的虞家子弟,动作歪七扭八,呼吸杂乱无章,显得十分滑稽。
穆寒洲看着这一幕,冰蓝色的瞳孔中若有所思。他隐隐感觉到,老祖宗此举,绝非只是打基础那么简单。这些看似简单的法门,似乎……藏着更深的东西。
虞渊背着手,在广场边缘溜达,看着那群“新手菜鸟”笨拙的样子,时不时毒舌点评两句。
“那个谁!你那是王八晒背,不是灵龟吐息!气沉丹田!丹田在哪找不到?往下点!再往下!对咯!憋住!”
“哎哟我去,大姐,你喘气跟拉风箱似的,生怕自己不走火入魔是吧?轻!慢!匀!”
“屁股撅那么高干嘛?想上天啊?压下去!”
一时间,虞家废墟上,痛苦的呻吟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虞渊毫不留情的训斥和众人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一股莫名的、带着点苦中作气的活力,在这片刚刚经历血火的土地上,悄然滋生。
老祖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在广场边溜达、嘴毒心却似乎在为家族谋划未来的年轻身影,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些许慰藉的叹息。
也许……虞家,真的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天际尽头,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煌煌天威的流光,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着虞家方向疾驰而来。
那气息,远超元婴,甚至比穆寒洲更显正统、更加强大!
穆寒洲猛地抬头,冰蓝瞳孔瞬间锁定了那道流光,周身寒意骤然凝聚。
虞渊也停下了溜达的脚步,眯起眼,望向那天边。
“哦?”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中州姜家的人?鼻子够灵的。”
“看来,第一个闻到腥味的‘大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