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残阳如血,将虞家山门前那片狼藉的战场染上一层猩红。

丢盔弃甲的三宗修士早已逃得没了踪影,只剩下几十个虞家子弟拄着锄头、铁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身上沾满血污和尘土,一个个却兴奋得眼睛发亮,如同刚啃翻了野狼的土狗群。

“哈哈哈!老子一锄头刨翻了个筑基!” “我捅了那青云孙子的腚眼!《微芒》真好使!” “看见没?那玩火的老娘们被我的泥巴糊脸了!哇呀呀呀!”

欢呼声,吹牛逼声,夹杂着痛快的喘息,响彻山谷。这一仗,打得憋屈,也打得痛快!以弱胜强,以少打多,把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三宗精英揍得屁滚尿流,这种成就感,难以言喻!

就连一向沉稳的老祖虞万年,看着这群嗷嗷叫的晚辈,看着满地狼藉中那些属于敌人的破碎法器和尸体,胸中也涌起一股久违的热流,眼眶微微发热。

虞渊背着手,在战场上溜达,时不时用脚尖踢开一具尸体,或者捡起一件还算完整的战利品掂量掂量。

“嗯,这把剑还行,熔了能给快乐筒加个刺刀。” “嚯,这老小子裤腰带还是件低阶防御法器?扒了扒了!” “这丹药……啧,过期八百年了也拿来送人?真不讲究。”

他一边搜刮,一边点评,毫无高手风范,活像个捡破烂的。

搜刮到那青云宗长老掉落的元婴羽扇前,他捡起来,扇了扇风。

“风挺大,就是做工糙了点。”他嫌弃地撇撇嘴,随手丢给旁边一个眼巴巴看着的子弟,“拿着,晚上睡觉扇蚊子用。”

那子弟手忙脚乱地接住元婴法宝,整个人都傻了,抱着羽扇如同抱了个烫手山芋,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虞渊溜达回山门口,看着那群还在兴奋劲头上的子弟,咳嗽了一声。

瞬间,所有声音安静下来,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狂热和敬畏,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

“嗯,表现嘛……”虞渊拉长了调子,看着他们瞬间绷紧的脸,忽然咧嘴一笑,“马马虎虎,还算没丢少爷我的脸。”

“嗷——!”众人顿时爆发出更大的欢呼,与有荣焉!

“但是!”虞渊声音一沉。

欢呼声戛然而止,众人立刻噤声,挺直腰板,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问题也不少!”虞渊开始踱步,毒舌模式再次开启。

“虞小胖!你冲那么前干嘛?显你肉多抗揍?《龟息阵》的协同忘了?差点让人一刀劈成两半!” “还有你们几个!《微芒》指劲乱飘!打不中要害不如不放!浪费灵力!” “侧翼偷袭的!动静太大!跟敲锣打鼓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摸过去了?” “最离谱的是你!对!就是你!拿着锄头愣往人家法宝上怼!虎啊?不会用锄头勾他下盘吗?白教了!”

他一个个点过去,将每个人刚才战斗中的失误批得淋漓尽致,分毫不差。

被点到的人面红耳赤,却又心悦诚服,仔细回想,老祖宗指出的每一点都切中要害。

“赢了,是赢了。”虞渊总结道,“但靠的是对方轻敌,靠的是老穆压阵,靠的是你们练了十几天的新底子。真要硬碰硬,死的就是你们。”

“所以,”他目光扫过众人,“别飘。这点战绩,屁都不是。”

刚刚升起的骄傲和自满,被这番冷水浇得透心凉,却也让他们更加清醒。

“现在!”虞渊声音一提,“打扫战场!战利品统一上交!受伤的滚回去疗伤!没受伤的,半个时辰后,广场集合!”

“啊?还练啊?”有人下意识哀嚎出声,顿时引来一片死亡注视——敢质疑老祖宗?

虞渊眼睛一眯:“怎么?有意见?看来精力还很旺盛嘛!要不现在就开始?全体都有,‘王八功’预备——”

“没意见!老祖宗英明!”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异口同声,吼得震天响,然后立刻作鸟兽散,手脚麻利地开始清理战场,速度比刚才打架还快。

虞渊哼了一声,这才背着手,溜溜达达往里面走。

穆寒洲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

“老穆啊,”虞渊忽然开口,“刚才冻老鼠那手,寒气收敛得还是有点溢散,力道控制糙了零点三厘左右,还得练。”

穆寒洲冰雕般的脸上露出一丝肃然,躬身道:“谢老祖宗教诲,寒洲谨记。”

“嗯,”虞渊点点头,像是随口一提,又转移了话题,“咱们这家底,还是太薄了。光靠捡破烂和打劫这种穷鬼,啥时候能发家致富?”

他摸着下巴,眼神瞟向远方,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得搞点可持续性的进项……”

是夜。

虞家废墟中央,那平滑如镜的广场上,却没有了往日的“王八”成群。

所有未曾受伤的虞家子弟,包括虞猛、虞戟、虞枭这三个新晋剑修,全都盘膝坐在广场边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广场中央。

广场中央,生着一堆篝火。

虞渊没坐在篝火旁,而是不知从哪拖来一张歪歪扭扭的太师椅,翘着二郎腿,瘫在椅子上,手里依旧拎着那坛仿佛永远喝不完的“醉千秋”。

跳动的火光映着他半明半暗的脸,少了白日的懒散和毒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

“都安静点。”他喝了口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火苗的噼啪声,“今天不打熬筋骨,也不教你们怎么阴人。”

众人立刻屏息凝神。

“给你们讲点……老掉牙的故事。”虞渊看着跳跃的火光,眼神有些飘远。

“知道为啥你们练的《龟息吐纳法》,要模仿老王八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老祖宗又要开始什么骚解读?

“不是因为王八活得久,”虞渊嗤笑一声,“是因为那玩意,是天地初开时,最早一批扛过混沌劫的生灵之一!它那一呼一吸,暗合的是天地初开时的本源韵律!你们练的不是龟息,是古老的生命道痕!”

众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巴。

“还有那《鹤舞》,真以为是学鸟蹦跶?那是观摩太古仙鹤搏杀混沌魔神时留下的残影所创,练到极致,一翅扇出,切割虚空!” “《熊踞桩》?模仿的是掌撕龙凤的太古暴熊!《猿纵术》?学的是棍搅星河的混沌魔猿!”

虞渊的声音很平淡,却像是一柄重锤,一下下砸在所有人的心神之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无比的岁月重量和浩瀚无边的古老意象!

他们每日练习的、那些看似粗陋不堪的图形和法门,其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惊天动地的来历?!

这已经不是功法了!这是神话!是传说!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血液不由自主地加速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脉深处被点燃了!

就连站在阴影里的穆寒洲,冰蓝色的瞳孔中也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身体微微前倾,显然也被这秘辛所震撼。他修炼极寒之道,却也从未追溯过如此古老的源头!

“觉得我在吹牛逼?”虞渊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他放下酒坛,伸出手指,对着篝火轻轻一勾。

一缕跳动的火苗如同温顺的小蛇,飞入他的指尖,缠绕盘旋。

“火,是什么?”他问。

一个烈焰门的俘虏下意识道:“是……燃烧,是毁灭……”

“错!”虞渊打断他,指尖那缕火苗骤然变幻,颜色从赤红转为幽蓝,再转为纯白,最后甚至化作了冰冷的黑色火焰!“它是能量,是造化,是文明之初,是生命之光,也是寂灭之暗!你们烈焰门玩的那点东西,叫烤火,不叫御火!”

那俘虏瞠目结舌,看着那变幻莫测、散发出截然不同道韵的火焰,整个人如同被雷击般僵住,道心受到巨大冲击!

虞渊屈指一弹,那缕火苗又飞回篝火,整个篝火“轰”地一声,火焰窜起三丈高,光芒大放,却丝毫不显灼热,反而散发出温暖滋养的气息,让周围子弟感觉浑身舒泰,灵力运转都加快了几分!

“水呢?”虞渊又看向一个碧波潭的女俘。

那女俘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是…是滋润,是至柔…”

“屁!”虞渊嗤笑,随手从酒坛里引出一滴酒液,悬浮空中。“它是至刚,是狂暴,是湮灭,是生命之源,也是万物归途!”

那滴酒液骤然膨胀,化作一个巨大的水球,内部波涛汹涌,发出雷鸣般的巨响,仿佛蕴含着一片狂暴的海洋!下一刻,水球又急剧收缩,化作一根细如牛毛、却闪烁着极致锋锐寒光的冰针,轻轻一颤,便撕裂空气,发出尖啸!

女俘脸色煞白,瘫软在地。

虞渊目光扫过全场,看着那些目瞪口呆、心神摇曳的子弟。

“天地万物,皆有其‘理’,其‘源’,其‘道’。” “你们练的,不是招式,不是功法,是这些东西的本源道痕!” “打架,不是比谁灵力多,比谁嗓门大,是比谁更懂‘理’,更能撬动‘源’,更能贴近‘道’!” “一草一木,皆可为剑;一呼一吸,皆可杀人。” “这才是真正的……”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个人的神魂最深处:

“——万法根基!”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激动的呼吸声。

每一个虞家子弟,包括那些俘虏,眼中都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火焰!那是对世界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震撼,是窥见真正大道后的激动和渴望!

他们第一次知道,修行之路,原来可以如此浩瀚,如此精彩!

老祖虞万年老泪纵横,身体微微颤抖。他修行近三千年,直到今日,才仿佛触摸到了真正修行的大门!以往所有的认知,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狭隘!

虞渊看着他们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又瘫回太师椅,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拎起酒坛灌了一口。

“当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至于能做到几分……” 他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

“就看你们自个儿的悟性和造化了。”

“故事讲完了。” “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挥挥手,像是赶苍蝇,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众人。

但广场上,无一人离开。

所有人依旧沉浸在方才那番“故事”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感悟之中,如痴如醉。

这一夜,虞家废墟很安静。

但每个人的心中,都仿佛点燃了一把火,照亮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通往无上境界的道路。

路虽远,行则将至。

道虽难,悟则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