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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满心沉郁,裴宗廷回到了裴公馆。
老管家陈伯迎了上来,见他脸色不好,担忧地问:“大少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陈伯在裴家待了一辈子,是看着裴宗廷长大的。
裴宗廷摇了摇头,问:“陈伯,我母亲……当年在裴家住的房间,还保留着吗?”
陈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保留着。老先生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动。就在二楼朝南的那一间。”
裴宗廷径直上了二楼。
那间房的门锁着,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陈伯找出钥匙,打开了门。
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西式雕花木床,一个梳妆台,一个衣柜。所有的家具都用白布罩着,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裴宗廷揭开罩在梳妆台上的白布。
台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留下。可以想象,当年沈如瑛离开时,是何等的仓促,或者说,是何等的不想带走这里的一丝一毫。
他拉开抽屉,一个个地看。
大多是空的。
在最底层的一个小抽屉里,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精致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雕成麒麟的形状,温润通透。只是在麒麟的一只脚上,有一道极细微的裂痕。
裴宗廷认得这枚玉佩。
这是父亲裴绍安的贴身之物。据说是裴家祖传的,传男不传女。
父亲去世后,这枚玉佩就不见了。祖父派人找了很久,都说是在沉船时遗失在大海里了。
没想到,它竟然在这里。
在母亲的梳妆台抽屉里。
锦盒的底层,还压着一张折叠的信纸。纸张已经泛黄,字迹是父亲那手漂亮的行楷。
“如瑛吾妻,见字如面……”
裴宗廷的手指有些颤抖,他展开了信。
“……此次南下,路途遥远,归期未定。家中诸事,劳你费心。父亲大人性情刚毅,若有言语冲撞之处,望妻海涵,不必与其争执。待我归来,必将带你远赴西洋,寻一处无人打扰之地,安稳度日。你我夫妻,再不理会这世间纷扰……”
“……宗廷尚幼,顽劣天真,需你多加照拂。我知你不喜豪门规矩,一心向往舞台天地。然为我,为宗廷,暂且忍耐。待我此番生意功成,裴家产业尽归我手,届时,无人再能束缚于你。我裴绍安之妻,当是这世上最自由之人……”
“……临行仓促,未及告别。特留此麒麟佩于你。此佩乃我裴家信物,亦是我心之所寄。见佩如见我。望妻珍重,静待我归。”
信的落款,是裴绍安的名字,以及一个日期。
那个日期,是他登船远航的前一夜。
裴宗廷拿着信,呆立在原地。
原来,父亲并非对家族的压力一无所知。他什么都懂。他懂母亲的委屈,懂她的向往。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能带她挣脱牢笼的时机。
“待我归来……”
“静待我归……”
可他,再也没能回来。
那艘满载着他的承诺与希望的轮船,永远地沉没在了冰冷的海底。
而这封信,这枚玉佩,成了他留给母亲最后的念想。
可以想象,在父亲去世后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是这封信,支撑着沈如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