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拿着那根粗棉线,还是泡过煤油的,硬得扎手。“别愣着了,吃完了就把线缝上,省得你又瞎说话。”
他喝了酒,手不稳。针尖好几次戳到我嘴角的肉里,血珠渗出来,混着唾液往下滴。
李婶想过来接针线,说:“你手抖,我来缝吧,给孩子积点福。”
张叔把她推开:“你缝不紧,别管。”他缝完,把剩下的肉包起来,“我给你三叔送过去,顺便说下你快生了的事。”
李婶点点头,端着空盘子进了厨房。我坐在桌边,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吃的肉,味道怎么那么像小黑?
我“哇”的一声吐了,没缝紧的半边嘴唇渗着血,吐出来的肉渣里还带着根细狗毛。
张叔回头看见,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埋汰玩意儿!刚吃进去就吐,作死呢?”
我捂着脸,走到水缸边。水里的倒影里,我的嘴唇肿得老高,半边还挂着没拆干净的线,像个怪物。
村里老人常说,我是“言灵”,说的话会应验。以前我不信,可小黑的事之后,我信了。
我借着水声,一字一顿在心里说:张叔的儿子,会杀了他和李婶。
当晚我没敢睡。等张叔和李婶都打起了呼噜,我溜出了门。
村西头有间荒屋,住着个哑婆婆。她不会说话,嘴唇周围有个大洞,村里小孩都怕她,说她是吃人的老妖婆。
我第一次见她,是去年夏天。
那天我被村里的小孩追着打,慌不择路跑到了荒屋门口。那些小孩追到门口就停了,指着屋门喊:“老妖婆在里面!快跑啊!”
我站在原地没动。
荒屋门口原本堆着的垃圾被挪走了,窗台上摆着个破碗,里面装着剩米汤。屋旁边还种了几棵小白菜,冒出了嫩芽,甚至有个用竹筐搭的鸡窝,里面有三只小黄鸡,“叽叽喳喳”叫着。
哑婆婆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
我以为她会像其他人一样赶我走,转身想跑,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膝盖磕在地上,疼得我直抽气。
哑婆婆快步走过来,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粗布,轻轻擦我膝盖上的血。她的手很糙,却很轻,没弄疼我。
我抬头看她的脸,吓了一跳。她的脸上全是皱纹,嘴唇那里缺了一块,能看见里面的牙床,黑洞洞的,特别吓人。
我突然觉得,她像老了以后的我。
哑婆婆好像看出了我的害怕,冲我笑了笑。她的笑容很温柔,没有一点吓人的样子。我紧绷的身子,慢慢松了下来。
后来她送我回家。我膝盖疼,走得慢,她也不催,就跟在我旁边,手里还攥着个煮好的红薯,塞到我手里。
张叔看见哑婆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挥着胳膊喊:“滚!别来我家!”
哑婆婆没理他,冲我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我第一次看见张叔怕成那样——他的手在抖,嘴唇也哆嗦,连骂人的声音都小了。
当晚张叔把我揍了一顿,用鸡毛掸子抽我的背,边抽边骂:“让你跟那个老妖婆来往!再去我打断你的腿!”
可我还是想去。
哑婆婆会教我写字。她用树枝在地上画,先画“日”,再画“月”,然后指着天上的太阳和月亮,让我跟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