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服用晏回春给的丹药后,苏棠损耗的精神力恢复得极快,甚至比她自己调息恢复的效果更好,且经脉中毫无滞涩之感,足见炼丹者手法之高明,对药性掌控之精妙。

这份“馈赠”并未让她感到安心,反而像是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这丹药是奖励?是维持“工具”性能的必要投入?还是另一种更隐晦的试探?

她握紧玉瓶,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无论他目的为何,提升自身实力总是没错。她将瓶中剩余丹药小心收好,盘膝而坐,并非单纯恢复,而是开始仔细回味白日里操控生机之力、尤其是对抗吸灵石时的微妙感觉。

“意念为先,力随心动……”她喃喃自语,尝试在不调动实际力量的情况下,纯粹以意念去模拟、去推演那种“赋予”而非“对抗”的状态。这很难,她的意念总是轻易被杂念干扰,或是滑回旧有的习惯。

几次失败后,她忽然灵光一闪,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心口的蛊印上。这蛊印是连接,是枷锁,但或许也能成为一块“磨刀石”?她尝试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念——并非情绪,也非力量,只是一种纯粹的“专注”状态——探向蛊印。

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另一端依旧是深沉的寂静。

她没有气馁,继续尝试,将这当成一种对意念的锤炼。时间悄然流逝,她完全沉浸在这种奇特的修炼中,直到夜深才疲惫睡去。

翌日,再到药圃东角时,苏棠发现训练内容又变了。

地上放着两个蒲团,中间是一张低矮的木案,案上却空无一物。晏回春已经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闭目养神。

“坐下。”他并未睁眼。

苏棠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今日不练操控。”晏回春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冽,“练‘感知’与‘隔绝’。”

他话音落下,苏棠骤然感到一股极其微弱、但属性阴寒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蛛丝,缓缓朝她缠绕而来。这气息并不带攻击性,却给人一种极其不适的粘稠感,试图渗透她的护体灵气,窥探她的状态。

“感知它,隔绝它。”晏回春的声音毫无起伏,“用我教你的方法,守住自身灵台,勿令其侵入分毫。”

苏棠心中一凛,立刻收敛心神,将意念高度集中。她不再将那股探查的气息视为需要驱散的外敌,而是想象自身周围存在一个无形的、圆融的“壳”,这个壳并非死物,而是由她自身精纯的生机之力构成,循环往复,自成天地。

那阴寒的“蛛丝”触碰到这个“壳”,果然被柔和地阻隔在外,难以寸进。

晏回春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上手如此之快。他心念微动,那“蛛丝”骤然变得尖锐起来,如同细针,试图寻找“壳”的薄弱点钻入。

苏棠顿感压力大增,额头渗出细汗。她全力维持着意念的稳定,不断调整着“壳”的形态,应对着那无孔不入的探查。

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意念交锋,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直接的力量对抗。一旦她的防御被突破,意味着她的心神将在一定程度上暴露在对方面前。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棠的脸色渐渐发白,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在这种高压下,她对意念的运用,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纯熟。

忽然,那股阴寒的探查之力如潮水般退去。

苏棠松了口气,几乎虚脱。

“还算有点样子。”晏回春评价道,听不出喜怒,“可知方才那是什么?”

苏棠摇头。

“那是‘神念’,金丹期修士方能初步运用的一种意念之力。”晏回春淡淡道,“可用于探查、沟通、甚至攻击心神。你的生机之力特殊,对神念有一定天然抗性,但若遇专修此道者,方才的防御,不堪一击。”

金丹期!苏棠心中巨震。她只知道晏回春很强,却没想到他竟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这等人物,在整个修真界都算得上是一方强者了。他如此年轻……莫非是驻颜有术的老怪?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晏回春冷笑一声:“修为境界,不过是对力量的一种划分方式,无需过度迷信。力量的本质,才值得探究。”

他话锋一转:“你方才运用的,并非真正的神念,只是以生机之力模拟出的类似效果,粗陋得很。但方向没错。继续练习,直至能在我三成神念下坚持一炷香。”

接下来的日子,训练变成了每日与晏回春的神念对抗。从一成力到两成力,苏棠每一次都拼尽全力,每一次都被那无孔不入的冰冷神念压迫到极限,又一次次挣扎着守住灵台清明。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常常以她精神力耗尽、头痛欲裂告终。但效果也是显著的。她的感知变得愈发敏锐,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愈发精细,心神也在这反复的锤炼中变得越发坚韧。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这种深层次的神念对抗中,那沉寂的蛊印,似乎变得愈发“活跃”。

它不再仅仅是单方面的、时断时续的感知泄露。偶尔,在她全力防御或意念高度集中时,她能隐约感觉到另一端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反馈”——不是情绪,更像是一种对她意念变化的本能回应,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石子必然会荡开涟漪。

甚至有一次,在晏回春加强神念冲击的瞬间,她通过蛊印,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念头——不是完整的思绪,只是一个冰冷的判断:“左侧意念流转稍滞。”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弥补了左侧防御的薄弱点!

神念冲击过后,晏回春看着她的目光,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极深的探究。他显然察觉到了她那瞬间超乎寻常的、精准的应对。

苏棠心头狂跳,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她不知道他是否也通过蛊印感知到了什么。

自那日后,晏回春的话变得更少了。训练依旧严苛,但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些难以解读的复杂意味。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一个需要打磨的工具,更像是在观察一个不断带来意外和疑问的……变量。

训练之外,苏棠的活动范围依旧被限制在漱玉轩附近。但她发现,半夏和南星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半夏送来的饭菜依旧精致,偶尔甚至会多一碟有助于宁神静气的药膳点心。她依旧不怎么说话,但眼神里的戒备和恐惧似乎淡了些,有时甚至会飞快地看她一眼,眼中带着一丝好奇。

南星巡逻时,依旧面无表情,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释放冷意。有一次,苏棠尝试着询问一株她没见过的、生长在漱玉轩角落的紫色苔藓,南星脚步顿了顿,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紫魇苔,致幻。”然后便快步离开。

虽是只言片语,却是破天荒的回应。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黑暗中的点点微光,虽不明亮,却让苏棠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完全被隔绝的、等待宰割的囚徒。那夜她的选择,以及之后的表现,似乎无形中改变了一些东西。

这日,训练结束后,晏回春并未立刻离开。他走到那局许久未动的残棋前,拈起一枚棋子。

“会下棋吗?”他忽然问。

苏棠一怔,谨慎回答:“略懂皮毛。”在苏家时,她曾陪祖父下过几次。

晏回春不再多言,示意她坐下。

棋局开始。苏棠棋力寻常,只能谨守门户,步步为营。晏回春的棋风却与他为人截然不同,并非一味凌厉攻杀,而是看似散漫,落子天马行空,实则处处埋设陷阱,算计极深,往往在不知不觉间已掌控大局。

苏棠下得十分吃力,全神贯注,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

下至中盘,她的一条大龙已被逼入绝境,苦苦挣扎。她捏着棋子,眉头紧锁,苦苦思索解围之法。

就在这时,通过那蛊印,她再次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波动。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反馈,而是一个清晰的、带着冰冷计算意味的落点方位!

她心中剧震,手指下意识地便要按照那感应落子。但就在棋子即将按下的瞬间,她硬生生停住了!

这是陷阱吗?是他通过蛊印故意传递错误信息,测试她是否会依赖这种“作弊”?还是……

她猛地抬头看向晏回春。

晏回春正垂眸看着棋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白玉棋子,侧脸线条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计算中,并未看她。

苏棠心跳如鼓。她再次低头看向棋盘,仔细推演那个落点。片刻后,她眼中猛地一亮!那个点,看似无关紧要,甚至像是自陷死地,实则却是一步绝妙的“倒脱靴”,若能成功,不仅能救活大龙,甚至能反咬一口!

这步棋,以她自己的棋力,绝对想不到!

赌一把!

她不再犹豫,将棋子稳稳地落在了那个位置上。

棋落盘响。

晏回春摩挲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那个棋位上,看了许久。然后,他抬起眼,看向苏棠。

那目光深沉如夜,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苏棠紧张得手心冒汗,强自镇定地与他对视。

良久,晏回春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低,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随手将指间的棋子丢回棋罐。

“棋如人生,落子无悔。”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今日到此为止。”

说完,他转身离去,白色的衣袂在晚风中轻轻拂动。

苏棠独自坐在棋盘前,看着那步绝处逢生的棋,又看看晏回春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

他刚才……是真的通过蛊印给了她提示?为什么?

而她,接受了这份提示,又意味着什么?

这盘棋,下的似乎不仅仅是黑白胜负。

山谷的风吹过,带来药草的清香,也带来了更深的迷惘和一丝隐约的、令人不安的悸动。暗流依旧在冰面下汹涌,但那微光,似乎正试图变得更强,试图照亮更多不可知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