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火车进站时,雾裹着冷意。
不是广州那种黏在皮肤上的潮暖,是从嘉陵江里捞出来的凉,扑在脸上,像含了口冰碴子,激得人缩脖子。
小八拎着帆布包下台阶,脚刚沾地,就被脚下的坡路晃了个趔趄——重庆的路没有平的,刚出火车站就是个四十五度的陡坡,青砖缝里还留着昨夜的雨水,滑得能映出人影。
他赶紧用手护住帆布包侧袋,里面的鸡蛋和广州阿婆给的蛋挞还安安静静的,“可别摔了,李婶还等着我回去说鸡蛋没碎呢。”
“小心点!”艳秋赶紧扶住他的胳膊,手里的奶奶笔记差点滑掉,封面的“清”字被雾打湿,泛着软光,“重庆就是这样,出门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本地人都得扶着墙走,你第一次来肯定不习惯。”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地图用红圈标着“山城步道老电梯”,“离这儿还有两站公交,老电梯在步道最陡的地方,有五十年历史了,现在还在运行,就是总出怪事。”
小八点点头,跟着艳秋往公交站走,路过卖小面的铺子,辣香混着雾飘过来,勾得他肚子直叫——早上为了赶火车,只吃了个蛋挞,现在早就饿了。
公交沿着江边开。
车窗上蒙着层雾,用手擦开一块,能看到嘉陵江裹着灰蓝色的浪,远处的货船像被雾裹住的火柴盒,慢慢往前挪。
小八的罗盘突然在胸口发烫,贴着外套传来的温度,比在广州胭脂铺时还明显。
他摸出罗盘,指针不再乱晃,微微转动着,最终死死指向车窗外——远处的山坡上,立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像根插在山里的巨型铁钉,那就是老电梯。
“艳秋,你看!那是不是老电梯?”小八指着窗外,声音有点兴奋,罗盘的光透过指缝漏出来,在车窗上投了个小光斑。
艳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眼睛亮了亮,赶紧擦开车窗上的雾,“对!就是它!奶奶笔记里画的就是这个,说电梯的钢缆换过三次,每次换完都有人失踪,最后一次失踪的是个大学生,进去后监控就没拍到他出来。”
她翻开笔记,其中一页贴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奶奶穿着碎花衬衫,身边站着个穿苗服的阿婆,两人都笑着站在老电梯前,“你看这个阿婆,是奶奶的旧友,叫卓玛,是苗疆术师,笔记里说她擅长用蛊虫追踪怨灵,现在应该还在重庆。”
小八凑过去看,照片上的卓玛阿婆戴着银镯子,镯子上刻着个“清”字,和杂货店老板、林月的银镯子是同款,“说不定我们能找到她,有她帮忙,肯定能更快找到缝隙。”
下了公交,两人往山城步道走。
步道是青石板铺的,一级级往山上延伸,旁边的老房子挂着红灯笼,雾里看像飘着的红气球。
石板路上有不少青苔,走起来得格外小心,小八走两步就扶一下旁边的石墙,引得艳秋笑,“你这走法,跟我第一次来重庆时一样,后来走多了就习惯了。”
刚走没几步,就闻到股奇怪的味道——不是重庆常见的辣香,是草药混着草木的清香,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人想往那边走。
顺着香味找过去,是个摆摊的阿婆。
阿婆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几个竹筒,每个竹筒里都装着彩色的虫子,有的爬来爬去,有的一动不动。
她身上穿的苗服绣着彩色的蛊纹,袖口露出半只银镯子,上面刻着的“清”字,和照片上卓玛阿婆的一模一样。
阿婆手里拿着个银簪子,正在给竹筒盖雕花,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喜。
“秀兰的孙女?”卓玛阿婆放下银簪子,赶紧站起来,拉住艳秋的手,她的手很暖,像揣了个小暖炉,“长得真像秀兰!我还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们了——守义师傅的传人也来了吧?”
她的目光落在小八胸口的罗盘上,眼神亮了亮,“这罗盘我认得,是守义师傅当年在黑风谷用的,上面的‘壬’字还是我帮他刻的,现在传给你了?”
小八点点头,把罗盘递过去,“阿婆,我叫小八,爷爷临终前让我来封阴阳缝隙。奶奶的笔记里说您会用苗蛊追踪怨灵,我们现在要找老电梯里的缝隙,能不能请您帮忙?”
卓玛阿婆摩挲着罗盘,指腹划过上面的刻痕,笑了笑,“当然能!当年我和秀兰、守义一起封过重庆的缝隙,现在该我们帮你们年轻人了。”
她从最右边的竹筒里倒出只青色的虫子,虫子有拇指那么大,身上带着淡淡的荧光,“这是驱虫蛊,对阴气最敏感,只要附近有怨灵或缝隙,它就会往那边爬,能帮你们找到准确位置。”
她把驱虫蛊放在小八手心,虫子爬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却不咬人,“你放心,它不伤人,只会帮你们指路。”
“老电梯最近是不是又出事了?”艳秋蹲在摊位前,看着竹筒里的虫子,手指轻轻碰了碰竹筒壁,“奶奶笔记里写,老电梯的负一楼早就封了,可总有人说能看到负一楼的灯亮着。”
卓玛阿婆叹了口气,往老电梯的方向看了眼,雾把电梯裹得只剩个轮廓,“前几天有个小伙子,二十来岁,背着个双肩包,说要去山顶看风景,进了电梯就没出来。监控里只看到电梯停在负一楼,门开了又关,再打开时,里面就没人了——负一楼十年前就封了,根本没人去。”
她往小八手里塞了个竹筒,“这里面是护身蛊,要是遇到怨灵攻击,你就打开竹筒,蛊虫会帮你们挡着,比你们的符纸还管用。”
三人往老电梯走。
电梯的门是铁皮做的,锈得掉了漆,上面贴着张泛黄的通知,写着“电梯维修中,请勿使用”,可通知的边角都卷成了波浪,像是贴了半个月,早就没人管了。
卓玛阿婆掏出个银哨子,吹了声轻响,小八手心的驱虫蛊突然动了起来,顺着他的胳膊往下爬,一直爬到电梯门的铁锁上,用头蹭着锁孔。
“就是这儿,阴气最重,缝隙肯定在电梯里面。”卓玛阿婆说,从兜里掏出个银簪子,插进锁孔里,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锁就开了——这是玄清研究会的老办法,用银器开阴锁。
小八和艳秋跟着卓玛阿婆走进电梯。
电梯里的灯忽明忽暗,头顶的灯泡接触不良,发出“滋滋”的声响。
墙上贴着些旧海报,有几十年前的电影海报,还有旅游宣传画,都被阴气浸得发黑,海报上的人脸模糊不清,像融化的蜡。
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旧的行李箱,有的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衣服,像是失踪者留下的——其中一个行李箱上贴着张照片,是个小姑娘的笑脸,和广州胭脂铺里买胭脂的学生很像。
“小心点,电梯会自己动。”卓玛阿婆按住电梯里的按钮,按钮上的数字都掉了,只能看到模糊的“1”和“-1”,“每次有人进来,它都会往负一楼走,那是缝隙在‘拉’人。”
话音刚落,电梯门突然“哐当”一声关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猛地往下坠——小八赶紧扶住艳秋,帆布包甩到前面,里面的鸡蛋晃了晃,他赶紧用手护住,“小心!电梯在往负一楼走!”
卓玛阿婆赶紧吹了声银哨,驱虫蛊突然爬到电梯壁上,对着一块生锈的钢板爬去,用头不停蹭着钢板,“缝隙就在钢板后面,怨灵都藏在那儿,我们等下开门,先让蛊虫探路。”
电梯“咔嗒”一声停了。
门缓缓打开,外面不是预想中的楼层,是片黑漆漆的空间,像个巨大的地窖,空气里满是腐臭味,和上海废弃地铁里的幽冥煞气、广州胭脂铺地窖的阴气一模一样,只是更浓,像直接往鼻子里灌。
小八的罗盘猛地亮了起来,盘面的“壬”字符号泛着金光,指针死死指向空间深处,“里面有很多怨灵,还有个大的阴阳缝隙!”
艳秋掏出清灵玉,玉坠的白光突然变亮,像个小太阳,照亮了前面的路——地上散落着不少杂物,有鞋子、背包,还有些破碎的胭脂盒,和广州胭脂铺的一模一样,“阴傀社的人肯定来过,他们在到处用怨灵养缝隙!”
“小心!”卓玛阿婆突然喊了声,手里的银哨子吹出急促的声响,小八手心的驱虫蛊突然飞了出去,对着黑暗里的影子扑过去。
黑影猛地窜了出来,是个穿灰色卫衣的男生,脸色青灰,没有一点血色,眼睛是空的,两个黑洞里渗出黑色液体,正是之前失踪的小伙子——现在已经变成了怨灵,身上还缠着圈细黑线,是阴傀社的引煞线。
“你们……别过来……”男生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我不想害人……是他们逼我的……”
他的手里攥着张黄纸,上面画着反着的“壬”字,是阴傀社的控灵符,符纸已经快烧完了,边缘冒着黑烟。
“他被阴傀社操控了,符纸快失效了!”艳秋的清灵玉烫得厉害,白光对着怨灵照过去,怨灵身上的黑线开始蜷曲,“小八,快用破煞符,我用玉光帮你定住他,别让他被符纸完全控制!”
小八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破煞符——是在广州画的,用的是陈年朱砂,还沾着他的血。
他往前跑了两步,把符纸贴在怨灵的卫衣上,符纸瞬间亮了起来,红光顺着怨灵的身体蔓延,“爷爷说,破煞符能破阴傀社的控灵术,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怨灵发出声尖啸,不是凶煞的吼,是解脱的哭,“谢谢你们……我终于能走了……我爸妈还在等我回家……”
他身上的黑线瞬间断成了碎片,控灵符烧成了灰,飘在空气里。
怨灵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缕白光,消散在黑暗里——地上留下个手机,屏幕还亮着,屏保是他和爸妈的合影,背景是重庆的洪崖洞,笑得很开心。
卓玛阿婆捡起手机,用袖子擦了擦屏幕上的灰,叹了口气,“又是阴傀社干的好事,用控灵符操控怨灵,把活人骗进电梯,再扔进缝隙里献祭,用活人阳气养缝隙里的幽冥煞碎片——他们这是想在每个城市都开个缝隙,最后把所有幽冥煞碎片拼起来。”
她往空间深处走,驱虫蛊在前面带路,蛊虫的荧光在黑暗里像颗小灯,“前面就是缝隙,阴傀社的人肯定在那儿守着,我们慢点开,别惊动他们。”
走了大概十分钟,前面突然出现光亮。
是个巨大的洞穴,洞穴中央有个黑色的缝隙,像块破布上的洞,正往外冒阴气,阴气里裹着些怨灵的影子,都是之前失踪的人。
缝隙旁边站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布袋,布袋上印着个反着的“壬”字,和阴傀社社长的袋子很像——他看到他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布袋攥得更紧了。
“又是你们!”男人的声音很粗,像磨过的石头,“广州的胭脂铺被你们毁了,现在还想来毁重庆的缝隙?你们以为有苗蛊帮忙,就能赢吗?”
他从布袋里掏出半张红符残页,符纸上的“壬”字是反着的,和广州找到的残页能拼上大半,只剩下最后一小块——这是阴傀社社长分给分支的,用来扩大缝隙,“我这就放出幽冥煞碎片,让你们都死在这儿,给我那些兄弟陪葬!”
“别让他扔!”卓玛阿婆突然吹了声银哨,声音尖锐,小八手里的护身蛊突然从竹筒里飞出来,顺着男人的裤腿爬上去,钻进他的衣领里,“我的护身蛊能咬断他的控灵线,让他没法用邪术,你们趁机封缝隙!”
男人惨叫一声,手里的红符残页掉在地上,他想伸手去捡,却被蛊虫咬得直跳脚,“啊!我的脖子!这是什么鬼东西!”
小八赶紧冲过去,捡起红符残页,符纸还带着男人的体温,“艳秋,快布六壬镇魂阵!用罗盘、清灵玉和这张残页,我们封了这个缝隙!”
艳秋早就准备好了,她把清灵玉放在阵眼的东边,玉坠的白光瞬间铺开,像块白色的布,“小八,你把罗盘放西边,红符残页放中间,我们一起念口诀——奶奶说过,三阵眼齐开,才能引动阵力!”
小八把罗盘和红符残页放在对应的位置,掌心的符痕突然发烫,和阵眼的光共鸣起来,“伏英在上,六壬定方位,清灵镇幽冥!”
口诀刚念完,三道光突然汇合在一起,形成个金色的屏障,罩住洞穴中央的缝隙——阴气被屏障吸了回去,缝隙慢慢变小,最后消失不见,地上只留下些符灰,像撒了把金粉。
男人想跑,却被卓玛阿婆的蛊虫缠住了腿,蛊虫爬满了他的裤子,让他没法动弹,“你们跑不了了,阴傀社的余党,玄清研究会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很快就来抓你。”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脚步声,是老周叔带着研究会的人,他们给男人戴上手铐,“终于抓到你了,我们查了你很久,你手里的红符残页是社长给的吧?他现在在哪儿?”
男人咬着牙,不肯说话,却被蛊虫咬得直咧嘴,最后只能求饶,“我说!我说!社长在北京的南锣鼓巷,想找最后一块红符残页,他说要在那儿开最后的缝隙!”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
卓玛阿婆送小八和艳秋去火车站,她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袋苗药,“这是驱寒的苗药,用开水泡着喝,北京比重庆冷,你们年轻人容易着凉。”
她还往小八的帆布包侧袋塞了个竹筒,“这里面是追踪蛊,能帮你们找阴傀社社长的位置,只要他在附近,蛊虫就会亮——你们去北京,一定要小心,社长的术法比分支的人厉害多了。”
小八接过苗药和竹筒,心里暖得发涨,“谢谢阿婆,我们解决了北京的事,肯定回来给您带北京的糖葫芦,我爷爷说很好吃。”
卓玛阿婆笑着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平平安安的就好,秀兰和守义还在天上看着你们呢,他们肯定为你们骄傲。”
坐上去北京的火车时,小八趴在车窗边。
看着重庆的山慢慢后退,雾里的老电梯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小黑点。
艳秋翻开奶奶的笔记,翻到北京南锣鼓巷那一页,上面贴着张老照片:奶奶和爷爷站在四合院前,爷爷手里拿着个完整的罗盘,奶奶戴着清灵玉,两人身边站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是陈立文——照片背面写着“1995年,南锣鼓巷封缝成功”。
“奶奶说,南锣鼓巷的老四合院里有个影壁墙,后面是幽冥煞的小封印点,社长肯定在那儿找最后一块红符残页。”艳秋的手指拂过照片上的影壁墙,“我们这次一定要找到最后一块残页,彻底封了幽冥煞。”
小八摸出罗盘,指针稳稳地指向北方,正是北京的方向,盘面的“壬”字符号泛着微光,像在鼓励他们,“不管多危险,我们一起去,爷爷和奶奶会帮我们的。”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张黄纸,是昨晚画的平安符,边缘还留着朱砂的印子,“这个给你,我在符上滴了血,比之前的更管用,你带在身上。”
艳秋接过符,小心地放进清灵玉的挂绳里,然后从包里掏出张符,线条有点歪,却是她熬夜画的,“我也给你画了张,虽然没你的好看,但也是我的心意,你也带在身上。”
火车开动,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重庆的药香。
小八的帆布包里,红符残页、苗药、鸡蛋、蛋挞都安安静静的,王裁缝改的马甲贴在身上,暖得刚好。
他看了眼身边的艳秋,清灵玉的白光映着她的侧脸,眼神里满是坚定。
小八笑了——不管北京的南锣鼓巷有多少危险,不管阴傀社社长有多厉害,只要他们一起,带着爷爷和奶奶的力量,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窗外的太阳慢慢升起来,雾散了些,能看到远处的嘉陵江泛着金光,像条金色的带子,指引着他们往北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