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海的火车进站时,风裹着熟悉的潮气。

不是北京雪后的干冷,也不是重庆雾里的凉,是带着弄堂煎饺香、糖水桂花味的暖,吹在脸上,像奶奶生前盖的碎花棉被,软乎乎的。

小八拎着帆布包下台阶,帆布包侧袋的糖炒栗子还温着,是张大山大爷塞的,说“捂在包里能保半天热”。

脚刚沾地,就看见出站口的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杂货店老板刘叔举着个硬纸板,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小八、艳秋”,银镯子在阳光下晃着光,和林月、卓玛阿婆的是同款。

“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刘叔快步走过来,伸手就接小八的帆布包,指节上还沾着点朱砂——是帮研究会画符时蹭的,“李婶一早就去菜场买了老母鸡,说要炖鸡汤给你们补身子;王裁缝连夜缝了新外套,说上海冬天比北京还难熬,怕你们冻着。”

小八赶紧按住帆布包,“刘叔,我自己来,里面有卓玛阿婆给的苗药,怕晃洒了。”

刘叔笑着松手,目光落在艳秋脖子上的清灵玉,“秀兰姑娘的玉还亮着,看来你们这趟没少受累——红符拿到了?”

艳秋把清灵玉往外拽了拽,玉坠的白光比去北京时柔和了许多,像裹了层薄纱,“拿到了,完整的红符,现在在我包里放着,用黄绸布包了三层。”

她从背包侧袋掏出个小布包,递到刘叔面前,“您看,这就是完整的红符,能镇住所有幽冥煞的缝隙。”

刘叔打开布包,指尖轻轻碰了碰符纸,突然红了眼眶,“守义师傅当年就是为了护这红符,才把罗盘拆成两半。现在好了,你们把它找齐了,他在天上也能放心了。”

往城中村走的路上,刘叔的电动车开得很慢。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城中村特有的味道——有李婶家飘来的鸡汤香,王裁缝铺子里的布料味,还有巷口包子铺的豆沙甜香。

“你们走后,我把神龛那边的阴气彻底清了,”刘叔指着窗外的望娘庙方向,“之前挖出来的红布碎片,我都烧了,还画了张镇煞符贴在地基上,现在那边再也没出过怪事。”

小八摸了摸胸口的罗盘,盘面安安静静的,“王师傅和李婶还好吗?我们在北京带了糖炒栗子,还有卓玛阿婆的苗药,能给他们驱寒。”

“好着呢!”刘叔笑了,“王裁缝给玄清研究会的人缝了十几件外套,都是用你上次夸的粗棉布;李婶天天去我铺子里帮忙看店,说等你们回来,要教你做上海菜。”

艳秋翻开奶奶的旅行笔记,找出北京四合院的照片,递给刘叔,“这是张大山大爷给的,您看,奶奶和爷爷当年在四合院吃糖葫芦,爷爷手里还拿着您说的那半块罗盘呢。”

刘叔接过照片,手指摩挲着爷爷的脸,“这是1995年吧?守义师傅那年还来上海看过我,说要跟秀兰姑娘去北京封缝,没想到这照片能留到现在。”

到城中村巷口时,太阳刚爬到头顶。

李婶正站在37号院子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看到他们,快步跑过来,保温桶的带子都晃开了,“哎呀!可算回来了!快跟我进屋,鸡汤还热着,里面加了红枣和枸杞,补气血。”

她拉着艳秋的手,指腹蹭过艳秋的手腕,“看这手凉的,肯定在北方冻着了,快喝点汤暖暖。”

小八赶紧从帆布包侧袋掏出糖炒栗子,“李婶,这是北京的糖炒栗子,张大山大爷给的,您尝尝。”

王裁缝也从铺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件藏青色的厚外套,布料比之前的更厚实,领口还缝了圈绒,“小八,试试这件,我按你的尺寸改的,上海的冬天湿冷,这件能挡风。”

他把外套递过去,指着袖口的绣纹,“这是我跟卓玛阿婆学的蛊纹,虽然不是真蛊,但能挡点阴气,你去昆仑山用得上。”

小八接过外套,穿在身上,大小刚好,“谢谢王师傅,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王裁缝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你爷爷当年穿的那件比,还差远呢——守义师傅当年的外套,我缝了三个月,才敢给他送过去。”

众人围着他们进了李婶家的小院子。

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枝桠上挂着李婶晒的腊肠,风一吹,晃得像串红灯笼。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菜:砂锅里的鸡汤冒着白气,红烧肉泛着油光,炒青菜是李婶自家种的,绿油油的,还有盘凉拌木耳,是王裁缝带来的,说“解腻”。

“快坐!”李婶把保温桶里的鸡汤盛出来,碗里飘着鸡腿,“艳秋,你多喝点,女孩子家要补气血;小八,你也喝,看你瘦的,肯定在外面没好好吃饭。”

小八拿起勺子,喝了口鸡汤,暖得从胃里一直热到脚尖,“李婶,您的鸡汤比我奶奶炖的还香。”

李婶笑得眼睛弯成了缝,“喜欢就多喝,锅里还有,管够!”

王裁缝剥了颗糖炒栗子,塞进嘴里,点了点头,“这栗子甜,比上海炒货店的还好吃,小八有心了,还想着给我们带。”

刘叔也剥了颗,指着小八,“这小子,出去一趟,倒学会疼人了——以前刚来时,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现在还知道给我们带特产。”

饭后,刘叔领着两人去玄清研究会的新据点。

据点在城中村深处的老房子里,是奶奶当年留下的,重新收拾后,墙刷得雪白,墙上挂着玄清研究会的牌子,旁边还挂着伏英馆的符号——是小八按秘录里的图案画的。

桌子上摆着各地寄来的法器:卓玛阿婆的蛊竹筒,张大山大爷的铜哨子,还有林月留下的银镯子,都用玻璃罩装着,旁边贴了标签。

“我们把各地的散成员都联系上了,”刘叔指着墙上的地图,地图上用红圈标着广州、重庆、北京的缝隙点,“卓玛阿婆、张大山大爷都正式入了会,以后你们去昆仑山,他们还能远程帮忙。”

艳秋从背包里掏出完整的红符,小心翼翼地贴在地图中央,“这是完整的红符,我想把它放在这里,用玻璃罩保护起来,以后由研究会共同保管,再也不让阴傀社的人拿走。”

刘叔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个紫檀木盒子,“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守义师傅当年用过的盒子,正好装红符。”

小八从帆布包里掏出《六壬伏英馆秘录》,放在桌子上,书页摊开在“幽冥煞封印法”那一页,“我想把我们去广州、重庆、北京的经历写进去,加上我画符的心得,以后传给研究会的年轻成员,让他们知道伏英馆的术法怎么用。”

接下来的几天,小八和艳秋忙着整理资料。

小八坐在桌前,用爷爷留下的毛笔,把各地的案件一笔一划写进秘录,字迹从生涩慢慢变得流畅,每写完一段,就用朱砂在页脚画个小小的“壬”字做标记。

艳秋则在整理奶奶的笔记,准备出版《都市阴阳缝隙研究》,她把遇到的怨灵案例、邪术破解方法都分类整理,还加了插图——是按奶奶日记里的图案画的。

“这本书出版后,能帮普通人识别怨灵前兆,”艳秋指着笔记里的“怨灵前兆”章节,“比如看到黑影、闻到铁腥味,就是怨灵在附近,普通人只要贴张平安符就能避开。”

某天下午,小八正在画“平安符”,突然觉得掌心发烫。

他摸出罗盘,指针不再像之前那样安静,而是微微转动着,最后稳稳地偏向西方——是昆仑山的方向,盘面的“壬”字符号泛着红光,比之前看到阴煞尸时还亮。

“艳秋,你快看!”小八赶紧喊来艳秋,罗盘的光映在她脸上,“罗盘有反应了,指向昆仑山!”

艳秋刚想说话,手机突然响了,是个匿名号码,发来张照片——照片上,阴傀社社长站在座雪山前,手里拿着块红符残页的仿制品,背景里的缝隙冒着黑气,和之前看到的幽冥煞缝隙一模一样。

两人赶紧去找刘叔。

刘叔看着照片,脸色沉了下来,从书架上抽出本泛黄的古籍,翻开其中一页,“这是玄清研究会的老档案,上面写着,昆仑山有个‘幽冥煞之源’,是所有缝隙的根,要是被打开,整个天下的阴阳都会乱,比当年黑风谷的情况还严重。”

他指着古籍里的插图,是座雪山,山顶有个黑色的缝隙,“社长肯定是想打开这个源头,用幽冥煞的力量报复我们。”

小八握紧了罗盘,掌心的符痕越来越烫,“我们得去昆仑山,不能让他得逞——爷爷和奶奶当年能封黑风谷,我们也能封昆仑山的缝隙。”

艳秋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奶奶的笔记,翻到最后几页,“奶奶的笔记里也提到了昆仑山,说那里的阴气比任何地方都重,需要伏英血脉和清灵玉一起才能镇住,还说要带够驱煞水和镇煞符。”

刘叔从柜子里拿出个大帆布包,开始往里面装东西:“我给你们准备了新的驱煞水,比之前的浓三倍;还有研究会成员画的镇煞符,足足五十张;卓玛阿婆还寄了蛊虫,说能在雪山里追踪阴气。”

出发前一天,李婶、王裁缝、刘叔都来送他们。

李婶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十几个土鸡蛋,用泡沫裹得严严实实,“路上吃,昆仑山冷,别饿着——我还煮了茶叶蛋,放在保温桶里,能吃三天。”

王裁缝拿着件厚棉袄,是用新棉花做的,领口和袖口都缝了绒,“这是我特意给你们做的,昆仑山比北京冷十倍,你们穿着这个,能挡点风雪。”

刘叔把个陶瓶塞进小八手里,“这是用守义师傅留下的法水配方炼的,遇到幽冥煞碎片就泼,比普通驱煞水管用。”

小八和艳秋接过东西,眼眶有点红,“我们会平安回来的,到时候再跟你们说昆仑山的故事,说我们怎么封了最后的缝隙。”

火车站的人依旧很多,嘈杂的声音裹着泡面的香气。

小八拎着大帆布包,里面装着完整的红符、《六壬伏英馆秘录》、茶叶蛋、厚棉袄,还有艳秋的笔记和清灵玉。

艳秋站在他身边,把清灵玉解下来,分成两半,一半挂在小八脖子上,一半自己戴着,“奶奶说,清灵玉分开戴,能互相感应,就算在昆仑山走散了,也能找到彼此。”

小八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暖得刚好,“我们不会走散的,要一起去,一起回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艳秋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了缝,“你在巷口冲我喊‘别让她跟你’,我还以为你是变态,差点用防狼喷雾喷你。”

小八的耳朵瞬间红了,挠了挠头,“那时候我看到怨灵跟着你,急得忘了你们城里人看不见,只能喊你躲开。”

王裁缝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了,“你们俩啊,第一次见面就跟仇人似的,现在倒好,要一起去昆仑山冒险了。”

李婶也笑了,擦了擦眼角,“只要你们能平安回来,以后不管去哪里,我们都等着你们。”

火车缓缓开动时,小八趴在车窗边。

看着上海的高楼慢慢后退,城中村的红瓦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黑点,消失在视野里。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张黄纸,是昨天画的“相守符”,符纸上的“壬”字用的是他的血,边缘泛着金光,“艳秋,这是我画的‘相守符’,爷爷说,伏英传人的定情符,能护着彼此平安,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能化险为夷。”

艳秋接过符,小心地放进清灵玉的挂绳里,然后从包里掏出张一模一样的符,递到小八手里,“我也给你画了张,跟你的凑一对,以后我们就用这符当信物。”

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上海熟悉的潮气。

小八的帆布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安安静静的——茶叶蛋还温着,厚棉袄叠得整齐,完整的红符躺在紫檀木盒子里,像带着所有人的祝福。

他摸出罗盘,指针稳稳地指向西方,盘面的“壬”字符号泛着金光,像在前方引路。

艳秋靠在小八肩上,翻开奶奶的笔记,最后一页空白处,她用钢笔写了句话:“伏英与玄清,从来都是一起的,从黑风谷到昆仑山,永远都是。”

小八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他们要去昆仑山,守住最后一道阴阳防线,守住爷爷和奶奶用一生守护的人间烟火。

火车越开越快,朝着西方驶去,窗外的风景从弄堂变成田野,又慢慢变成雪山的轮廓,而两人紧握的手,始终没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