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目测一百六十斤打不住，裹着一件紧绷的同样蓝色的西装套裙了。
她的声音通过劣质喇叭放大，尖锐又刺耳：“产能！我说过多少次了！产能就是一切！还有纪律！我的纪律就是铁律！抓到一次罚款一百！两次三百！三次直接滚蛋！听见没有！”
下面一片死寂，只有几只苍蝇嗡嗡地飞过。
我像个误入战场的平民，傻站在原地，被这阵仗震得头皮发麻。
突然，那女人激光一样的目光扫过全场，瞬间就锁定了我这个没穿“蓝皮”的异类。
高跟鞋“噔噔噔”地砸着水泥地，冲到我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狂暴输出：
“你！新来的？几点了？厂会都开完了才来！明天开始，七点二十必须到！”
她的语速极快，声音尖利，喷出的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脸上。我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厂会结束后去车间里面开组会！规矩组长会告诉你！还有，进车间要穿鞋套！别把地踩脏了！”
我……人懵了。说好的小厂规矩少呢？说好的小厂氛围呢？这是500强工厂的军事化管理吧！
还没等我从眼前的情景缓过神来，一个穿着蓝色厂服、面色黝黑、表情阴沉的中年大叔出现在我旁边，哑着嗓子：
“那个谁！周强？你被分到三组了！跟我走！”
我像个提线木偶，懵懵懂懂地跟着黑脸大叔，走向那个未知的车间。身后，石经理那通过喇叭放大的、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再次响起：“散会，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一听散会， “蓝蘑菇”们沉默地迅速散开了，一眼望去脸上大多没什么表情，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我的暑假工生活，就这么突兀又猛烈地，开始了。
3
车间很大，很高，但异常陈旧。整个车间大约有十几条电视里看到过的那种电子厂流水线工作台，空气中有一种说不上来是塑料焦糊味、焊锡味、机油味和汗臭味的复杂气息。
每个组的组会就在相应生产线尽头的一小块空地上进行。组长，就是那个黑脸大叔，姓王。他学着石经理的样子背着手，在我们面前踱步。
“早上好！”他试图喊出气势，但声音却干巴巴的。
下面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地有人回应：“好！”
王组长脸一沉，显然很不满意：“没吃饭吗？！大声点！好！很好！非常好！来三遍！”
大家似乎早已习惯，麻木地、参差不齐地喊着：“好！很好！非常好！” 声音大了些，但依旧毫无感情，像在念某种咒语。我站在队伍末尾，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差点以为误入了什么传销组织的洗脑现场。
“今天早会再重复一遍，本周咱厂5条生产线会继续比赛客诉，产量和上厕所记录。”
什么鬼，上厕所还能比赛。
组会结束，王组长把我叫到一边，说是要和我讲了下一些厂规，然后指了下挂在生产台最前面的一个用红色破绳子穿着的的蓝色塑料牌说道，“看好了，这个是咱们三组的离岗证，就这一张，不要弄掉了！上厕所要拿这张离岗证才能刷开厕所的门！除了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各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以外，想上厕所，必须拿着它来找我登记！离开时间！回来时间！超过五分钟要提前打报告！上周咱们组可是落后了的，一天平均有5个人去上了厕所，隔壁组是一个也没有的，人家都是休息时间才去，不占用上班时间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