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的脑子是座无人问津的宝藏,塞满了巴赫、柏拉图和古罗马军阵。
这些在出租屋和格子间里毫无用处,只换来同事的嘲笑和“装货”的标签。
直到他在一场奢华的晚宴,遇到那个五年前初识的女人。
“你是今晚唯一看懂我宴会主题的人,果然是你!”
从被世界遗忘的尘埃,到惊艳整个名利场的风云人物,李默的逆袭,始于脑子里那些“没用”的知识和五年前那个冬天埋下的所有伏笔。
(第二章开启正文哦,第一章先来牛刀小试一下下悲伤情感线,可以理解为前传,不喜欢的直接第二章(⌒_⌒;)。)
嘈杂的室内,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流淌着细汗。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李默,抬头看着天花板上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他知道,它已经尽力了。李默手里拿着制服,印着和这间酒店大门同样的logo,转头和同事开起了玩笑。
“我感觉咱们这位空调先生,正在努力扮演西西弗斯。”
对面那人停下扇风的手,一脸困惑:“谁?他是干嘛的?”
李默刚想解释,便看见部门主管罕见地亲自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探究和客气的复杂表情。
“李默,来我办公室一下。”
同事们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来,带着点好奇。李默心里咯噔一下,快速复盘自己最近的工作,似乎并没出什么纰漏。
“算了,我是说,空调坏了。”李默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便惴惴不安地跟了进去。
只见留在原地的人嘴里嘟囔着:“早说嘛,扯什么外国工程师.....”
办公室里,主管没有绕圈子,直接从桌上拿起一个印着醒目红色字体的牛皮纸信封,递到他面前。信封质地硬挺,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式感。
“早上送到的,市府办公厅直接下来的调令。”主管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确定,“那人风尘仆仆,见你没在,他便交给了我,让你下周去报到。调令手续齐全,你看一下。”
李默彻底愣住了,大脑仿佛宕机了几秒。他茫然地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文件。白纸黑字,红头公章,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显得如此荒谬。
调令?市府办公厅?
这些词汇和他——一个平日里只管服务客户、整理库房、最大权限就是有一把库房钥匙的普通职员——有什么联系?这感觉就像有人突然告诉他,他其实是个被秘密培养的特工,而现在任务来了。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一个五年前穿着笔挺西装,穿梭于各国旗帜之间,言语间是和平与发展的人。如今却穿着侍者制服,穿梭于卡座之间,言语间是“先生,您的马天尼好了。”
那时耳朵里是加密无线电的电流杂音,指尖敲击的是要员行程安保方案。现在耳朵里是爵士乐与客人的谈笑,指尖擦拭的是杯沿的盐边。
他低头看了看一直还在手中攥着的制服,又想起曾经握着的文件。李默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发出一个自嘲的苦笑。和那段经历有关?他还没那么不自量力。
虽说当年那份工作听着光鲜,出入国际场合,名头唬人。可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说穿了,不过是个高级随从,一个移动的背景板。重要的会议他只能在门外守着,关键的文件他仅负责传递。所谓安保,更多是种象征性的姿态。
他真有那样翻云覆雨的能量?未免太瞧得起他了。
“毛、毛主管,这……是不是搞错了?”李默的声音干涩,拿着调令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主管耸耸肩,语气微妙:“公章是真的,程序也没问题。李默啊,真人不露相?”他拍了拍李默的肩膀,“回去准备一下吧,这边的工作尽快交接。”
揣着那份沉重得像烙铁一样的调令,李默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工位。同事的低语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他的人生轨迹似乎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上午,被这纸莫名其妙的调令猛地推了一把,拐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这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迫切地需要抓住一点什么确定的东西,来锚定自己混乱的思绪。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拿起手机,指尖划开屏幕,点开了那个已经躺在他手机里五年的头像——安诺夕,他想问问这件事和她有没有关系。但却看到她的朋友圈刚刚更新了一张照片,是在一家格调高雅的咖啡馆,她举着精致的拉花咖啡,对着镜头笑得明媚动人,身边似乎还有几个朋友模糊的身影。
那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充满光彩和活力的世界。
李默看着那张照片,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封仿佛烫手的调令。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未知的惶恐,有被命运突兀拨弄的茫然,但也有一丝被这纸调令意外点燃的、极其微弱的火苗。
他忽然觉得,那个一直在原地踏步的自己,也许真的该有点改变了。
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最终,他没有发出任何信息。
他关闭手机屏幕,将它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响。然后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那封调令上,眼神里之前的慌乱和不确定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困惑、却不得不前行的坚定。
“你还好吗?”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是李默的同事—苏芮。
“呃,好…我很好。”李默没有多说什么。不过苏芮明显察觉到了李默今天的不正常,但看他不愿意说,便悻悻离开了。
——苏芮,一个李默爱而不得的女人。
那是一年前,李默第一次在这个公司见到苏芮。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说话弱弱的,干净但不算出众的脸配合上那副眼镜,散发着斯文。食指上有着一枚戒指,李默注意到那枚戒指,恰到好处地圈在她纤细的食指上。银色的素圈,设计简洁,却让她偶尔流转的手指多了分引人注目的光彩。——单身。开始只是一个微小的判断。
直到某次闲聊,话题无意掠过,她才笑着澄清,语气寻常得像在谈论天气:“这个啊?我男朋友送的。”
李默怔了一下,迅速抓取到那个鲜明的细节。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里带着一种自作聪明的纠正,此刻回想起来却只剩尴尬:
“你这戒指…戴得不对。”他记得自己当时这样说道,语气里或许还有一丝未被察觉的失落,“有男朋友的话,不该戴在食指上。”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那不仅显得唐突,更像是一种无力的界线的标记——他试图用常识去规范一件本与他毫无关系、却偏偏牵动了他心事的事物。
不知何时,那枚银色的戒指,悄然从她食指滑落,圈上了纤长而立的中指。李默注视着那一点微光,心底猝然涌起一阵尖锐的涩意——他竟开始嫉妒那个未曾谋面、却有权赠予这枚戒指的男人。他忽然想起古籍里说的“情劫”——原来这般叫人措手不及,又甘之如饴。
五年前,他的心泛起过波澜,让他的心跳失了整整两年的节奏。那之后的又两年,他心如止水,古井无波,却又在这一刻泛起涟漪,一圈追着一圈轻轻漾开,再也无法平静。
她的美不是张扬的,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下垂,像蒙着一层薄雾的远山,叫人看不真切,却又心向往之。手指纤长,握着咖啡杯时微微弯曲的弧度,都让他想起天鹅垂首时优雅的曲线。
他们交谈,字句间藏着机锋,像是两个高手过招,谁也不肯先露底牌。她的智慧像一把精致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让他既想靠近又怕被割伤。
忽然明白什么是求之不得——就像伸手去捞水中的月亮,明明近在眼前,指尖触及的却永远是一片冰凉。他这两年来筑起的心防,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土崩瓦解,却又在转瞬间变成了一座新的囚笼。
而她,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那个被困在笼中的他。
就这么……又困了他一年。
夜色深重,李默回到公寓。这一天的经历,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先是那纸调令,轻飘飘地落到桌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然后是交接,顺利得过分,公司没有半分挽留,痛快得近乎迫不及待。一切来的太突然,索性任由它们纠结,不去整理那些脑海里纷乱如麻的丝线。
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窗,李默站在窗边,在他眼底碎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手中威士忌杯里的冰块早已融化,稀释了那灼人的液体,一如他胸腔里被现实反复稀释、却又顽固滋长的情感,变得寡淡而无望,却依旧辛辣地灼烧着五脏六腑。
渐入佳境,苏芮的名字出现了。他想放下她 ,然后拿着那纸调令,去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明天。可她就像舌尖上一颗永远化不开的苦糖。他想她此刻的模样,定然是蜷缩在那个叫陈昊的男人身边,发丝散落在枕上,呼吸平稳,带着全然信任的依赖。那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温暖港湾。他曾近乎自虐地想象过他们相处的细节——她笑着喂他吃一口冰淇淋,看电影时自然依偎过去的头,还有她提起他时,眼里那种毋庸置疑的、踏实的光。
“李默,”她曾说过,在一个同样让他心碎的时刻,眼神真诚而残忍,“如果没有陈昊,我会和你在一起。”
这“如果”二字,是悬挂在他悬崖边的脆弱枯枝,他明知其承不住重量,却仍忍不住一次次幻想那渺茫的可能性。“没有如果。”她的话语温柔却如最终审判。她和陈昊的感情,像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严丝合缝,没有他插足的余地。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之间那牢固的、经年累月的纽带,那不是激情,是更深厚的、生活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感情。
而他的爱,成了什么?成了夜半无人时的辗转反侧,成了手机里打了又删的信息,成了一次次工作结束之后,看着她与男友并肩离去时,胸腔里那声沉闷的回响。是见不得光的影子,是渴望燃烧却连靠近都怕灼伤她的飞蛾。
煎熬并非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是细密无休的凌迟。
那凌迟他的回忆,是在一个寻常的夜晚,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回家,站在公司大门外的二楼,看见下面。
苏芮正微微蹙着眉,对着面前摇头。旁边的陈昊笑着,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拉向她。动作熟稔亲昵,充满了共享时光的默契。不知说了什么,苏芮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弯起来,那笑容里溢满的,是李默从未得到过的、全然的放松和幸福。
就在那一刻,苏芮无意间抬眼,看见了他。
她的笑容微微一滞,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涟漪轻泛,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她对他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有友好,有歉意,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悯。而陈昊,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手臂下意识地、更紧地揽住了苏芮的肩膀,目光带着礼貌却明确的界限感,像一道无声的宣言,隔开了两个世界。
李默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站在闹市街头。那一眼的对视,包含了所有他渴望而永不得到的东西,包含了她的选择,她的归属,以及他无比清晰的“局外人”身份。他的爱,在此刻显得如此多余,如此可笑,甚至……像一种唐突的冒犯。
他仓皇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在喧嚣的街上,人群如潮水般从他身边涌过,他却感到一种灭顶的孤独。每一个笑声都像是在嘲讽他的徒劳。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缓慢而用力地挤压,痛得那么具体,几乎让他直不起腰。他渴望嘶吼,想用拳头砸向冰冷的墙壁,想质问命运为何让他遇见却又设置如此坚固的屏障。
但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走着,任由那尖锐的痛楚在体内疯长,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爱她,爱得清晰而绝望,像在守望一颗属于自己的星辰,却永远隔着亿万光年的距离,连光芒都是延迟的、过去的幻影。
他终于明白,世界上最极致的痛苦,并非得不到回应,而是清晰地看到回应的可能悬在眼前,却被一道名为“现实”的透明玻璃永远隔开。你能看见那份美好的所有细节,闻见它的气息,却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
而你,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相爱着,牢固地相爱着。
李默停下脚步,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那滚烫的液体滑落。城市的天空被灯光染成一片浑浊的橘红色,看不到一颗星星。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肺,带着都市尘埃的味道。爱而不得,原来不是一场暴风雨,而是永无止境的、浸透骨髓的潮湿。它无声无息,却能溺毙所有的光。
方才那短暂一瞥的景象,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中一帧帧残酷地重现。
陈昊指尖揩过她唇角的动作,那么自然,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苏芮那佯怒却藏不住幸福的笑意。还有最后,陈昊揽住她肩膀的手,那无声的、却壁垒分明的占有和保护。
痛苦之后,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开始吞噬他——自我怀疑。
他真的比陈昊更爱她吗?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心脏。
陈昊见过她素面朝天、可能还会发脾气的样子吧?陈昊记得她所有喜好和禁忌吧?陈昊参与过她过去的岁月,并且显然会占据她未来的所有时光。而他自己呢?他的爱,炽热、汹涌,却像无根之火,燃烧得猛烈,却缺乏那份沉淀在日常琐碎里的、经得起磨损的韧性。他的爱,是基于得不到的幻想和投射,还是真的能具体到包容她所有的不完美和坏脾气?
他给她的,是惊心动魄的诗篇;而陈昊给的,是让她安眠的枕头。孰轻孰重?李默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笃定地回答。或许,他所以为的磅礴爱意,在苏芮那里,反而是一种负担,一种需要她小心处理、甚至感到歉意的压力。而陈昊给予的,才是她真正需要和依赖的、习以为常的空气。
这种怀疑几乎将他摧毁。如果连爱的深度都失去了优势,那他这一场兵荒马乱的内心戏,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岂不是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的笑话?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自我否定的泥潭即将没顶之时,他几乎是本能地、绝望地抓住了一根浮木——那个唯一他能绝对笃定的事实。
苏芮,客观地说,并非令人惊艳的美丽。他身边不是没有更明媚鲜艳的女孩,她们对他笑,眼神里有他看得懂的欣赏和可能性。可是没有用。她们的美丽,像画廊里精心装裱的画作,他可以欣赏,却无法产生走进画中的冲动。
唯独苏芮。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场景,不是在什么光华璀璨的场合,就是在公司拥挤的人群当中。她头发有点乱,抱着平板,正为机器卡住而小声嘟囔,眉头皱着,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绒毛。那一刻,毫无征兆地,他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她说不上哪里特别,可在他眼里,就是带着光。她笑起来时眼角细微的纹路,她思考时无意识咬住的下唇,她听人说话时专注而温柔的眼神,甚至她偶尔的笨拙和迷糊,都构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的磁场。那种吸引力是原始的、不讲道理的,像地心引力,他身不由己地被捕获。
这份感觉,是他所有痛苦和卑微里,唯一无法被质疑、无法被剥夺的安慰。他无法解释为何是她,但就是她。这份确凿,是他疯狂世界里最后一块理性的基石,是他在否定一切时,唯一能紧紧抓在手里的真实。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这份独一无二的认定,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像怀揣着举世无双的珍宝,却无法向任何人证明其价值,甚至连珍宝本身,都安然栖息于另一个公认的、妥帖的宝盒之中。
他的爱,他的痛苦,他视若珍宝的她的“耀眼”,最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困局,一个人的炼狱。
李默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呜咽的叹息。那叹息里,是对自己无可救药的嘲弄,也是对这份无法安置的深情的、最深的绝望。
他怀疑自己爱得不够资格,却又无比确信自己非她不可。
这悖论般的撕裂,才是终极的煎熬。
这自我怀疑的泥沼几乎要将他吞噬时,另一个更为尖锐的记忆碎片,像一枚淬毒的冰锥,猛地刺入他的脑海。那是一次更为直接的、几乎将他灵魂都劈开的口角。
就在几周前,公司里流传起一些关于陈昊的风言风语,说有个颇为漂亮的女孩几次三番去找他,态度暧昧。流言蜚语总是传得飞快,自然也钻进了苏芮的耳朵。
那天,李默在公司门外碰到她,或许,就是她来找到他。她眼圈有些红,明显情绪低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笨拙的、想要安慰的心情靠近,想问一句“你还好吗?”。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苏芮却猛地抬起头,目光像受惊后又强装凶狠的小兽,直直地刺向他。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温和,充满了戒备、怀疑,还有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愤怒。
“李默,”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你做的吗?”
李默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个女孩!”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拔高了一些,“那个去找陈昊的女孩!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找来……想让我们……”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里面的指控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李默脸上。他瞬间明白了。她怀疑他,怀疑他用如此卑劣、如此不堪的手段去离间他们,去破坏她视若珍宝的感情。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疼痛同时攫住了他。在她心里,他竟然可以是这样一个形象?一个为了得到而不择手段的小人?
“不是我!”他脱口而出,声音因震惊和委屈而有些发哑,“苏芮,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他的否认急切而真诚,甚至带着被冤枉的怒火。苏芮看着他,眼中的尖锐戒备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困惑、尴尬和残余不安的情绪。她或许相信了他的话,或许没有完全相信,但那怀疑的种子曾在她心里种下过,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让李默万箭穿心。
然而,比怀疑更让他心碎的,是她接下来那句话。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为了结束这场令人难堪的对峙,低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说: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但是……李默,陈昊是我的底线。拜托你,不要再试图插手我们之间的事了,好吗?”
“陈昊是我的底线。”
这句话,至今回想起来,都让李默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钝痛。它像一把生锈的刀,在他的心口反复拉锯。
底线。这个词意味着不可逾越,意味着绝对捍卫,意味着那是她世界里最核心、最不容动摇的部分。而那个部分,属于陈昊。他李默,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爱慕,在她这条清晰的“底线”面前,都成了界外的、需要被警惕和排除的干扰项。
他因为她这份对感情的忠贞而爱她爱到发狂。她不是那种会左右摇摆、享受暧昧的女孩,她认定了谁,就是谁,心无旁骛,赤诚无比。这正是她最耀眼、最让他无法自拔的特质。他爱上的,恰恰是这份他永远无法打破的坚固壁垒。
这真是命运最残忍的玩笑。
他解释清楚了,洗刷了“莫须有”的罪名,可这澄清带来了什么?带来的不是她的靠近,而是她更明确的划清界限。带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绝望:你看,即使你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你也依然在她世界的边界之外,甚至因为你的感情可能带来的“风险”,而更需要被推远。
她因为他可能(哪怕只是她以为的)触碰了她的“底线”而对他露出獠牙。这反而证明了她对陈昊的爱有多么不容置疑。
李默发出一声低哑的、近乎哽咽的笑声。看啊,他爱的就是她的这份忠诚,这份毫不游移的坚定。而他痛苦的根源,也正是这同一份特质。
他渴望的,是成为她的“底线”;而现实的残酷在于,他成了需要被防备的、可能触碰她“底线”的人。
这份清醒的认知,比任何怀疑和误解都更让他绝望。它彻底剥夺了他所有的幻想空间,将他钉死在“局外人”的十字架上。
他还能做什么呢?除了守着这份无处安放、甚至被对方视为潜在威胁的爱,在这无边的黑暗里独自腐烂?
冰凉的威士忌滑过喉咙,却再也压不住那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的、无尽的苦涩。他连痛苦的资格,都显得那么名不正言不顺。
这场因误会而起的尖锐冲突过后,空气里似乎始终残留着一丝尴尬的裂痕。苏芮或许是为了弥补这次的唐突怀疑,又或许只是出于一种本能,想向李默再次强调她和陈昊之间那不容置疑的联结,从而让他彻底死心——
“其实,”她看着楼下,侧脸柔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当初决定来这座城市,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是因为陈昊在这里。”
她的语气很轻,像在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一个奠定她人生幸福基石的、理所当然的选择。这句话在她看来,是爱情坚定的证明,是向李默展示她世界稳固性的又一次无声宣告。
然而,这句话落入李默耳中,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近乎残酷的化学反应。
他站在原地,脸上或许还维持着倾听的表情,但内里某个地方,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周遭的声响——汽车的鸣笛、行人的闲聊、空调外机的嗡鸣——全部褪去,只剩下那句话在他空洞的胸腔里反复撞击、回荡。
“……来这座城市,就是因为陈昊。”
原来如此。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像一个迟来的、却足以致命的重击,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忽然觉得无比可笑,不是笑别人,是笑自己。笑自己那曾经一度以为的、与她的“缘分”。
他曾以为在这座千万人口的庞大都市里,能遇见她,是命运掷出的骰子一次美妙的偶然,是灰暗生活里不期而遇的馈赠。他珍藏每一次“偶遇”,回味每一个对话的瞬间,将那无数个细微的巧合编织成一张名为“可能”的网,在这张网上,他悬吊着自己全部的希望和幻想。
可现在,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抽走了这张网所有的经线和纬线。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命运的偶然。她踏上这片土地的唯一理由,是陈昊。她出现在这里,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走过他可能也会走过的街道,最终和他进入同一栋大楼,所有这些“巧合”的源头,那个最初的、最强大的驱动力——是陈昊。
如果不是陈昊,她根本不会在这里。
那么,他们之间这让他痛彻心扉又欲罢不能的相遇、相识、他单方面深陷的所有纠葛,从根本上,就失去了存在的前提。
他所以为的那些微妙的情愫波动,那些他反复咀嚼的、她或许对他有过的一丝丝不同……此刻在“我为陈昊而来”这个巨大而坚实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滑稽可怜。就像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一个浪头打来,才显露出其下空洞的本质。
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爱而不得的煎熬,其根基竟然建立在另一个男人的存在之上。是陈昊的存在,间接促成了他这场盛大而无望的爱恋。
这简直是最高的讽刺,最荒诞的黑色幽默。
他想笑,嘴角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能牵扯出一个极其怪异扭曲的弧度。一股冰冷的、彻悟般的绝望,顺着脊椎缓缓爬升,冻结了他的血液。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连入场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他所以为的赛场,不过是别人爱情故事的延伸舞台,而他,只是个不小心闯入、还误以为自己也是主角的可怜龙套。
他甚至连痛苦的理由,都显得那么……师出无名。
李默缓缓低下头,掩去眼底骤然涌上的、几乎是生理性的酸涩。他轻声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回应了那句他并未听清后续的话: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见。”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嘈杂的空气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它却像最终的判决书,彻底将他打入永夜。
他存在的意义,于她而言,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一个因为她奔向别人而偶然衍生出的、多余的副产品。
他存在的意义,于她而言,仿佛是二人感情的试金石,他的出现,只能证明,他们爱的有多深沉。
就是这块试金石,给予了李默一种感觉,是他自己,让这时间的刻度具象化;是他自己,让这金子打磨的更加明亮。
那些她无意中透露的时间刻度,像一把把刻度精准的刀,每一次落下,都在他心上丈量出更深的鸿沟。
李默清晰地记得,最初相识时,偶尔聊起感情,苏芮会带着点娇憨抱怨:“唉,和陈昊也才处了一年多,有时候也觉得他挺烦人的。我和他呀,我都没想过以后呢,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那时,“一年多”这个数字,曾给过他一种虚妄的、可耻的希望。时间不算太长,或许……根基未稳?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数字在她口中悄然发生了变化。
可能在某次聚餐?可能在某一次不经意的谈话,她说:“急什么,我们这才快两年呢,还得再考察考察他。” 语气里是亲昵的威胁和毋庸置疑的甜蜜。
“快两年了。”
快两年了。
不是“才一年多”,是“快两年了”。
这细微的差别,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惊涛骇浪。他几乎能清晰地感知到,在他兀自痛苦、挣扎、试图靠近又被迫推开的这几个月里,他们的感情非但没有因为他这个“干扰项”的出现而产生丝毫裂痕,反而……更像被投入了熔炉的合金,在外部压力的锤炼下,变得更加密不可分,更加坚不可摧。
他的出现,他的爱慕,甚至他带来的那场无端怀疑的风波,最终都成了证明他们感情牢不可破的试金石。他们共同抵御了“外患”,内部联结反而更加紧密。那段时间的流逝,在她那里,是用“和陈昊又度过了甜蜜的X个月”来计算的,是用“我们的感情又深厚了几分”来定义的。
而他那几个月呢?是煎熬,是徒劳,是自我怀疑,是在无尽的黑夜里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着失去她的分分秒秒。
这对比荒谬得让他想放声大笑,却又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残忍的莫过于她后来那次,带着一种试图讲道理、让他知难而退的冷静,对他说:“李默,我和他都快两年的感情了,我和你才认识几个月?能有什么感情?”
“快两年了。”
“才几个月。”
她将这两个时间单位放在天平上,那么理所当然地展示给他看。一边是沉甸甸的、充满共同回忆和坚实未来的“两年”,另一边是轻飘飘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几个月”。无需称量,胜负已判。
她说的或许是事实。可这事实由她亲口说出,并用那样一种冷静的、甚至带着些许怜悯(这怜悯比厌恶更伤人)的语气,无异于亲手将他投入冰窖。
他意识到,他的爱,不仅多余,不仅给她造成困扰,甚至……还在客观上,成了他们感情升华的催化剂,成了他们故事里一个微不足道却反而证明主角情深似海的垫脚石。
他所有的痛苦,他视若生命的炽热爱意,最终只是成就了别人爱情传奇里一句轻描淡写的——“那时候还有个谁好像喜欢过我,不过没关系,那之后我和陈昊更好了。”
时间在她那里,是不断累积、走向永恒的甜蜜。在他这里,却是不断堆积、走向虚无的荒芜。
他看着她,看着她说出那句话时坦然甚至带着些许捍卫自己领地般的正义感的表情,忽然间,所有翻腾的情绪——痛苦、不甘、嫉妒、自我怀疑——都奇异地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死寂的明悟。
他不再挣扎了。
他就像一个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冰川的旅人,最终发现,自己的存在,反而让冰川冻结得更加坚硬。
他缓缓低下头,轻声道:“……你说得对。”
“几个月,怎么能和两年比。”
他承认了。不是承认她的话,是承认了这命运的布局,承认了自己徒劳可笑的位置。
那巨大的、曾充斥他整个世界的痛苦,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成了一个无限小的奇点,沉重地坠在他心口,不再尖锐叫嚣,只是存在着,以一种永恒的、沉默的姿态,宣告着他的失败。
李默回到现实,因为空气突然变得死寂。不是因为刚刚停止工作的空调,而是所有的一切。
死寂之后,并非更大的波澜,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那沉重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奇点,仿佛在某个瞬间悄然爆发,吞噬了所有喧嚣的情感,只留下一片被抽空的、万籁俱寂的废墟。
他缓缓走到桌前,将杯中那早已失了酒味的、冰凉寡淡的液体一饮而尽。舌尖尝不到任何味道,只有一种钝重的麻木,从口腔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这场战争,从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他甚至连敌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在别人爱情的坚固城池外,固执地、可笑地徘徊的流浪者。他的存在,他的爱意,他所有内心惊涛骇浪的戏剧,于那座城池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微风,甚至成了对方加固防线的理由。
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让那份因他而起的“快两年”变成“两年”、“三年”、“一辈子”,一次次亲耳聆听他们感情不断升级的捷报?让自己的爱,最终变得连自己都厌恶,变得面目可憎,成为别人生活中真正需要清除的困扰?
不。他不允许自己走到那一步。
他冷静的想,他把所有的思绪全部都掏出来一一摆在地上,他发疯似的、可怜的一寸一寸,一厘米一厘米的找,他渴求能找到哪怕一个理由,一个可以不爱她的理由。
他找到他起初认为自己有机会。感情世界里没有先来后到,只有合不合适,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找到只有工作时,偶尔的一杯咖啡,一杯奶茶,苏芮总是欣然接受,但每次聊天,陈昊的名字总会不经意地出现。“陈昊说…”、“上周和陈昊去了那家…”、“陈昊不喜欢我喝太多咖啡”“嗨呀,我要是能买得起这个就好了,可以送给陈昊…”……每一个“陈昊”都是顽石上方高处的一滴水滴,慢慢凌迟着下方的石头。
他找到当初想要会一会这位陈昊。
可是后来他害怕了,他怕她对他露出獠牙,误打误撞的事实恰恰也证明了这一点。最后也只有偷偷关注了一下陈昊的社交账号,他很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败的这么彻底。
陈昊并不张扬,但目光始终追随着苏芮,在她说话时认真倾听,在她微笑时嘴角也跟着上扬。当苏芮被同事拉去聊天时,陈昊站在原地,眼神依然温柔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但在看其他男人的眼神里,藏着些许敌意。
“他们很配,是不是?”身旁的同事感慨道。
李默没有说话。
他只是想到,他们大学就在一起,苏芮为了陈昊放弃了自己在北京的工作机会,跟着他来到这座城市。
于是,他心中的竞争念头慢慢消解。他无法讨厌陈昊,因为这个男人真诚、体贴,而且显然深爱着苏芮。更重要的是,苏芮看着陈昊的眼神,是那种全然信赖、安心托付的目光。
于是,李默转变了策略。他告诉自己:我可以等待。爱情多变,或许有一天,机会自然来临。他满足于成为苏芮的朋友,工作中可靠的伙伴,偶尔可以一起喝酒谈天的知己。每当听到苏芮与陈昊的小摩擦,内心会泛起一丝不该有的希望,但每次那些矛盾总是很快化解,他们的感情反而更加牢固。
于是,最后一丝幻想在这个夜里彻底消散。
再次回到现实,拿起钥匙,拧动门把,午夜深沉,街灯昏黄。李默拽着本想开导他的同事,一路从家里踉跄到这家尚未打烊的小店。他们跌坐在店门外的塑料椅上,四周寂静,唯有夜风偶尔路过。
他手中的一次性纸杯早已被捏得变了形,杯壁凹陷,如同他此刻无从舒展的心绪。杯中之物非但未能浇灭胸中的块垒,反似添了一把暗火。终于,他猛地一仰头,将最后一口灌入喉咙——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无处可逃的现实。
就在这时,云层也堆积不住了那蓄了整晚的醉意。银线坠落,起先只是三两滴,疏落而迟疑,在空中踟蹰片刻,才轻轻贴上人的肌肤,他们便那么淋着,许久未动。直到天空突然决裂,万千银线倾泻而下,叫人措手不及,就连躲进店内的余地都没有留下。落下的,沿着他的发梢滑落;淌过的,淌过他的眼眶,与另一种滚烫的湿潮交融而下。他立在苍茫雨幕之中,无从分辨哪边是来自天上,哪边是来自自己。
那眼角滑落的,见证过比悲情影院里更加悲伤的眼泪;那颊边顺流而下的,见证过比融化的初雪更加通透的释怀。它从眼角滑落时,仿佛不是水珠,而是一颗坠落的星辰,裹挟着所有华丽和转瞬即逝。
索性仰首向天,任它冲刷。
雨水打湿了他还没有换掉的工作制服,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却觉得胸口那块巨石忽然松动了。一场雨冲走了犹豫不决,李默抹了把脸,深吸一口雨中清新的空气,终于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
你知道的,有些眼泪生来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这一滴便是如此——它比深夜独坐时的沉默更沉重,却又比破晓时分的晨光更轻盈。当它终于坠落在手背,你忽然明白:原来释怀从来不是遗忘,而是让记忆在胸腔里重新生根,开出不再刺人的花。
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角。
他爱的,是那个会因为忠诚被质疑而露出獠牙、会毫不犹豫说“陈昊是我的底线”的女孩。他爱的,是那份他永远无法玷污、也无法参与的坚定。既然这份爱注定无法安放,那么,唯一还能保存其尊严的方式,就是亲手为它画上句号。
不是因为她不爱他,而是因为他太爱她——爱到终于承认,她的幸福,完全且仅系于另一个男人身上,而他的退出,是他能给予她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安静和不打扰。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撕裂的痛楚,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像大雪过后荒原的寂静,冷冽,却无比清晰。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自己毫无血色的脸。他的手指悬在苏芮的聊天界面上方,那上面还停留着几天前她为误会而来问过的“干嘛呢”。他凝视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开始操作。
将那个曾经被他反复摩挲、赋予无数幻想的名字,从通讯录里找到,然后…点击。
每一个步骤都进行得很慢,但没有犹豫。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仪式,一场为自己举行的、无声的葬礼。
他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不爱了,那烙印太深,早已成为他灵魂地貌的一部分。这只是意味着,他接受了这片土地永远无法开花结果的事实,并且,不再试图浇灌了。
他放下手机,天边已经泛起了熹微的晨光,城市的轮廓在淡蓝色的雾气中逐渐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一个没有苏芮,也没有了那些无望期待和煎熬的一天。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感觉肺部有些刺痛,却又异常清醒。
结束了。一只困兽,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不会再望向她,不会再揣测她的心思,不会再因为她的一个笑容而雀跃,更不会因为她和陈昊的亲密而心如刀割。他将退回他本该在的位置,一个普通的、遥远的、曾经的同事,一个沉默的、不再带来任何困扰的背景板。
他的爱情,那汹涌得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感浪潮,来得汹涌磅礴,去的却如此安静决绝,退得比想象中更彻底。最终只留下了一片平滑如镜、却深不见底的死海。他想起曾在书中读到的蜉蝣,幼虫在幽暗的水底蛰伏数年,甚至更久,忍受着黑暗与挤压,只为等待一个破水而出的时刻。
他那漫长而隐忍的暗恋,何尝不是如此。在无人知晓的深处,默默滋长,将所有汹涌的情感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而当他终于鼓足勇气,挣脱那沉重的束缚,振翅飞向那一点他视为全世界的光亮时——那表白心意的瞬间,便是他作为成虫,生命最绚烂也最短暂的开始。他奋力振动翅膀,以为能接近太阳,却忘了蜉蝣的羽翼如此单薄,生命如此急促。
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几乎在他表露心迹的同时,就已经预见了结局。他的爱恋,就像蜉蝣的振翅,耗尽所有能量完成了一次华美却无用的飞行,在黎明到来前,便已筋疲力尽,落在那无边无际、黑暗无比的河水之上。
李默回到家,晨光终究会穿透窗帘的缝隙,而他这只耗尽一切、才迎来短暂光明的蜉蝣,也将在这无法触及的温暖里,无声无息地消散。没有痕迹,没有回声,仿佛那漫长的水下蛰伏与最后奋力的振翅,都只是一场无人见证的、关于永恒的错觉。
李默关上窗,拉上窗帘,将初升的晨光隔绝在外。房间重新陷入昏暗。他需要在这片属于他自己的黑暗里,慢慢学习如何与这片死海共存,学习如何在那无尽的、沉寂的水面上,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