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杨雨露那声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撕裂声带的尖吼,像一道狂暴的闪电,猛地劈开了笼罩在杨禾禾大脑中的、那层由极致恐惧凝结成的冰壳!

“禾禾!快跑!往外跑!!往林子里跑!!!别回头!!!”

几乎就在这嘶哑的喊声炸响的同时,“嘭”的一声沉重闷响传来!杨禾禾眼角的余光瞥见——姑姑那个塞满了矿泉水、零食和外套的深色背包,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精准狠辣地砸中了那个玩刀男人的面门!男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既惊且怒的痛哼,鼻梁似乎发出了令人牙酸的脆响,鲜血瞬间迸溅出来,染红了他脏污的前襟。他踉跄着向后倒退,脚下绊到不平的石块,差点摔倒。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脆响,掉落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溅起几点泥水。

这突如其来的、悍猛无比的反击,彻底激怒了这两个视她们为待宰羔羊的暴徒。刀疤脸额头青筋暴起,眼中凶光毕露,怒吼一声:“操!臭娘们!给你脸不要脸!老子弄死你!”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黑熊,猛地张开手臂,带着一股腥风就朝杨雨露扑了过去!

而杨禾禾,就在听到姑姑嘶喊、看到背包砸中歹徒的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求生的本能如同沉睡的火山般猛烈爆发,彻底压倒了那几乎让她瘫痪的恐惧!她的身体先于她空白的大脑做出了反应——跑!必须跑!不能让姑姑用自己换来的机会白白浪费!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猛地扭转,纤细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一只受惊的、拼尽全力的林间小鹿,不顾一切地冲向洞口那垂挂的、被雨水打湿的藤蔓帘幕!

“小贱人!站住!”那个被砸得鼻血长流的玩刀男人捂着剧痛的脸,含糊不清地怒骂着,反应极快地试图伸手去抓禾禾飞扬起的衣角。但杨雨露早已料到!她根本不顾那个扑向自己的、更加凶悍的刀疤脸,猛地侧身,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和全身的重量,如同护犊的母兽,狠狠撞向那个玩刀男人!

“砰!”又是一声闷响。玩刀男人被撞得再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抓向禾禾的手也落了空。

就这一秒钟!这用姑姑自身安危换来的、宝贵到足以决定生死的一秒钟!

“姑姑——!”禾禾在猛地拨开藤蔓、一头扎进洞外狂暴雨幕的前一瞬,仓皇回头。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姑姑被刀疤脸粗壮的手臂死死扭住,另一个男人正狰狞地爬起身,一巴掌狠狠掴在姑姑脸上!姑姑的头猛地偏向一边,嘴角瞬间渗出一道刺目的血丝,但她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瞪着对方,没有丝毫屈服,里面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让她快走的意志。

那画面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禾禾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瞬间决堤般涌出,模糊了整个世界。

“快跑!!别管我!去找人!!”姑姑的声音穿透雨声和男人的怒骂,再次传来,急促、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最后一线希望。

禾禾猛地扭回头,牙关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不再看,不再犹豫,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心痛,都化作了奔跑的动力!一头扎进了那片混沌的、冰冷的、震耳欲聋的暴雨世界!

“噗通!”她几乎是摔出了洞口,冰冷的、密集的雨点立刻以更大的力度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打得她脸颊生疼,几乎睁不开眼,呼吸都为之一窒。脚下的泥地变得异常湿滑泥泞,每跑一步都像踩在油上。裸露的胳膊和小腿被两侧横生的、湿漉漉的树枝和带刺的荆棘无情地抽打、刮过,留下道道火辣辣的血痕,单薄的衣服很快被撕裂出好几道口子。但她完全感觉不到这些细微的疼痛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跑!远离这个可怕的山洞!跑得越远越好!去找人!救姑姑!

她根本辨不清方向,只是凭借着来时的模糊记忆和对“远离”二字的本能理解,在泥泞湿滑的山坡上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疯狂奔跑。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动,火烧火燎地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心脏狂跳得如同密集的战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每抬起一次都无比艰难。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着。身后的山洞方向,隐约传来男人更加愤怒的咆哮、姑姑激烈的呵斥反抗声、还有身体碰撞纠缠的沉闷声响……每一声模糊的传来,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她的心上,让她痛得无以复加,也让她跑得更加拼命,仿佛想用速度逃离这撕心裂肺的负罪感和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两三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冰冷的雨水不断带走她的体温,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旋转,体力正在飞速流逝。

绝望,像这山中冰冷刺骨的雨水,开始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一点点淹没她。

就在这时,“啊——!”她脚下猛地一滑,踩中了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松动的石头!惊叫声刚出口,整个人就彻底失去了平衡,猛地朝着一侧更加陡峭、植被茂密的山坡翻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世界在她眼中疯狂地颠倒、旋转!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猛烈撞击在突起的岩石、坚硬的树根和冰冷的泥泞上,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痛。她试图伸手抓住些什么来阻止下坠,手指在湿滑的泥土和苔藓上徒劳地划过,只留下几道浅浅的抓痕。最后,“砰”的一声闷响,她的右侧腰部重重地撞在一棵横生的、极其粗壮的树干上,那股巨大的冲击力才勉强被抵消,让她停了下来。

“呃……咳……”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从腰部蔓延至全身,让她蜷缩在冰冷的泥水坑里,像一只虾米,半天动弹不得,只有急促而痛苦的喘息。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狼狈不堪、沾满泥浆的身体。她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尤其是右侧腰部,那钻心的疼痛让她怀疑是不是骨头裂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喘过一口气,冰冷的泥水呛入鼻腔,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腰伤,更是痛得她冷汗直流,眼前发黑。她挣扎着,用手肘支撑着想爬起来,但腰部的剧痛让她根本使不上力气,又一次软倒下去。

她只能无力地靠在那棵救了她一命、也让她重伤的树干上,无助地望向四周。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从淅淅沥沥变成了绵密的中雨,天空依旧低沉阴郁得如同黄昏。周围是彻底陌生的山林,被雨幕笼罩着,所有的树木、岩石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完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心里。

她不仅跑丢了,没找到救兵,连自己也陷入了绝境,还受了可能无法行动的重伤。而姑姑……姑姑还在那个可怕的山洞里,独自面对两个凶恶残暴的歹徒……她最后看到的那一幕,姑姑挨打嘴角流血的样子,反复在她眼前闪现。

无边无际的自责、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如果不是她任性非要来什么野云岭“接近大自然”,如果不是她迷了路,如果不是她……姑姑就不会为了掩护她而陷入那样的绝境……

巨大的无助感和身体的剧痛让她再也无法承受,在这空无一人的、冰冷的、绝望的山林里,她蜷缩在泥水中,放声痛哭起来。哭声被雨声压抑着,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几乎流干,只剩下间歇性的、痛苦的抽噎。寒冷和伤口持续不断的疼痛让她发热的头脑逐渐冷却下来,变得清醒了一些。

不能就这样放弃。

这个念头微弱,却顽强地冒了出来。

姑姑还在等着她。姑姑用自己换来了她逃跑的机会,不是让她在这里自怨自艾、等待死亡的。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哪怕只是爬,也要试着去找路。

她咬着牙,忍着腰部撕裂般的剧痛,用双手死死抓住身旁的树干和突出的岩石,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试图站起来。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一阵令人晕厥的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浸透了她的衣服。但她倔强地、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渗出血丝。

就在她好不容易半靠半站着,倚着树干剧烈喘息时,那个被她刻意忽略的、从山洞里听到的微弱声音,再次清晰地、执拗地回响在她的脑海里——

婴儿的哭声。

那个微弱、无助、断断续续的哽咽。

那个山洞里,不止有姑姑和歹徒,还有一个婴儿!一个活生生的、极小的婴儿!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烈的闪电,再次劈开了她心中绝望的迷雾,带来了另一种更加沉重和焦灼的恐惧。那两个穷凶极恶、毫无人性的男人,不仅绑架了她们,他们还绑架了一个婴儿!那个孩子那么小,那么脆弱,落在他们手里会怎么样?他们刚才还凶恶地呵斥她闭嘴……他们会对她做什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勇气和责任感,混杂着对那个弱小生命的无限怜悯和担忧,突然从心底最深处奔涌而起,竟然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冰冷的恐惧。

她不能只顾着自己逃跑。她必须回去!就算她救不了姑姑,至少……至少要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也许……也许能找到机会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看清楚情况,等以后……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悲壮的意味。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用力抹掉脸上混杂着雨水、泪水和泥浆的污渍。眼神虽然依旧红肿,却褪去了迷茫和绝望,变得异常决绝。她忍着剧痛,努力辨认了一下大致方向——刚才她是滚下来的,山洞应该在上方的某个位置。

回去的路,比逃跑时更加艰难无数倍。每一步都伴随着腰部的剧痛,湿滑陡峭的山坡难以攀爬。但她咬着牙,用手抓着一切能抓住的树根、岩石、藤蔓,用那只没受伤的腿吃力地支撑着,将身体一点点地、缓慢地、痛苦地向上挪动。每向上一步,都几乎要耗尽她全部的力气和意志。

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姑姑保护、遇到危险只会害怕哭泣、撒娇赖床的20岁女孩了。一种名为“责任”和“保护”的信念,正在痛苦、恐惧和绝望的冰冷土壤里,破土而出,虽然稚嫩,却带着无比坚韧的力量。

她必须回去。为了深爱她、愿意为她牺牲的姑姑,也为了那个素未谋面、同样深陷魔爪、无助的小生命。

而此刻的山洞里,情况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危急和惨烈。杨雨露凭借一时的勇猛和突然性暂时制造了混乱,但力量的差距是悬殊的。她此刻被刀疤脸死死按在冰冷的石壁上,头发散乱,脸颊红肿,嘴角淌着血,另一只胳膊被反扭在身后,但她依旧用尽力气挣扎,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瞪着对方,毫不屈服。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喘着粗气骂道。

而在山洞最黑暗的角落里,那个被一件破旧肮脏的迷彩服勉强遮盖着的、小小的襁褓,因为之前的惊吓、男人的粗暴呵斥和打斗的动静,正发出更加微弱、却更加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碎的哽咽声,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那声音微弱地飘出洞口,飘散在渐渐变小的雨声中,似乎在呼唤着那个正在艰难返回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