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金陵城最大的商馆"聚宝楼"内,十二扇雕花槅门全部敞开,初夏的阳光穿过天井里那株百年紫藤,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数十家绸缎庄的掌柜屏息凝神站着,汗水浸透了他们绸衫后背,却没人敢抬手擦一擦。户部侍郎捧着越窑青瓷茶盏高坐主位,两侧小吏正将各色绫罗绸缎铺陈在光可鉴人的黑檀长案上。

"这次宫中采买云锦三千匹,价高者得乃是旧例。"侍郎吹开浮沫,茶汤里映出他浮肿的眼袋,"今日锦乡侯府做东,特设比价会......"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清越女声:"价高者得?那以次充好的罪名,也该由出价最高的人担着才是。"

一袭天水碧罗裙的沈知微跨过门槛,发间只簪一支银丝点翠的算盘簪。她走动时裙摆纹丝不动,唯有腰间挂着的鎏金小算盘发出细碎声响。四个伙计跟在她身后,抬着半匹残破的云锦,"哗啦"一声抖开在案上,金线织就的凤凰图案在阳光下突然褪成暗红色。

满座哗然中,屏风后传来玉器相击的清脆声响。锦乡侯世子萧景珩转出月洞门,墨色锦袍上银线绣的暗纹在走动间如星河流动。他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撞在鎏金香囊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沈姑娘好眼力。"萧景珩看都没看那匹云锦,径直走到沈知微面前。他比寻常男子高出半头,阴影笼罩下来时,沈知微闻到他袖口传来的沉水香里混着一丝苦药味,"不过这批云锦本就是次品,专为浣衣局宫女所制。真正的贡品......"他忽然击掌,八个青衣小厮抬着四口描金漆箱鱼贯而入,"在这里。"

沈知微指尖还沾着茶汤,闻言轻轻在帕子上擦了擦。她早就料到侯府会有后手,但没想到萧景珩会亲自出面。这个三年前突然从边疆回京的世子,传闻中暴戾恣睢,此刻却笑得如沐春风。

"世子说笑了。"她从袖中抽出一本蓝皮账册,"浣衣局今年用度是素罗三百匹,记录在此。而这三日宫中领走的云锦,纹样皆是凤穿牡丹——"她突然翻开账册最后一页,"恰好与贵妃娘娘上月指定的新衣图样分毫不差。"

萧景珩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伸手接过账册时,食指似有意若无意地擦过沈知微的手背,触感冰凉如蛇鳞。沈知微猛地缩回手,袖中银算盘"咔嗒"响了一声。

"沈姑娘连宫闱秘事都了如指掌,难怪能撑起沈家半壁江山。"萧景珩忽然合上账册,"这些云锦,我以三倍市价收购。"

满堂惊呼声中,沈知微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这不是认输,是陷阱。她正欲开口,忽见萧景珩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拍在案上,最上面那张印着户部朱印的官银票据,落款日期赫然是——永昌十二年冬月初七。

沈知微的呼吸凝滞了。那是父亲被流放的日子。

"怎么?沈姑娘看不上这些银子?"萧景珩的声音忽然贴近她耳畔,温热气息拂过耳垂,"还是说......"他压低嗓音,"你更想知道,令尊流放路上为何会收到盖着户部大印的银票?"

沈知微的指甲陷入掌心。五年来她追查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户部,而此刻答案就在这张泛黄的银票上。她强自镇定地伸手去拿,萧景珩却突然抽回银票,转身对侍郎拱手:"今日搅扰了,这些云锦就当作给贵妃娘娘的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