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琼林宴的华彩乐章,在帝王东风厉的宣告中正式奏响。

丝竹管弦之声愈发悠扬热烈,如同无形的号角,点燃了殿中无数青年才俊与闺阁娇娥的争胜之心。

觥筹交错间,暗流涌动,每一道投向场中的目光都带着审视、期待与不易察觉的较量。

率先起身的,是相府二小姐苏羽瑶。

她莲步轻移,身姿袅娜如弱柳扶风,一袭水绿烟罗裙衬得她清雅脱俗。

她向帝座盈盈一拜,声音如黄莺出谷:

“臣女苏羽瑶,献丑一曲《春江花月夜》,为琼林盛宴添一缕清风。”

语毕,早有侍女奉上焦尾古琴。

苏羽瑶端坐琴案前,纤指轻拨,清越空灵的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描绘着春江潮涌、花月交辉的意境。

琴技娴熟,意境清幽,引得不少文臣雅士颔首称赞。

紧接着,侯府郡主沈雅琴款款上前。

她并未选择琴棋书画,而是命人抬上一架半人高的素白屏风。

她手持朱砂笔,对着屏风凝神片刻,随即笔走龙蛇,挥毫泼墨,

只见屏风之上,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河社稷图》竟在短短一炷香内跃然纸上,

笔力雄浑,意境开阔,尽显将门虎女的豪迈气魄,引来一片惊叹。

“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瑞王东风瑞抚掌大笑,目光灼灼地看向沈雅琴,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拉拢之意。

太子东风曜面色微沉,也只得跟着赞了几句。

随后,皇商锦家二小姐锦月的女儿锦绣也不甘示弱(这里因为锦家二小姐锦月是招婿的,所以后代是跟着母家姓)。

她舞姿曼妙,身段玲珑,一曲《霓裳羽衣舞》跳得摇曳生姿,如同月宫仙子谪落凡尘,引得不少世家子弟目光痴迷。

风灵儿见状,心中嫉恨更甚,也起身献上一曲琵琶,技艺虽精,却因心浮气躁,失了韵味,只换来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

西宁五公主夜灵悦天真烂漫,献上了一支西宁特有的“雪莲舞”,身姿轻盈灵动,

如同雪域精灵,带着异域风情,令人耳目一新。

云漠三公主古清儿则英姿飒爽,表演了一套云漠刀法,刀光凛冽,身法矫健,引得武将们喝彩连连。

殿中气氛愈发热烈,才艺纷呈,各显神通。

然而,众人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首座那抹月白的身影。

风依雪始终端坐,面纱覆面,沉静如渊,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毫无干系。

她身旁的夜漓枭,更是慵懒地倚在王座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琉璃杯沿,

半阖的眼眸偶尔扫过场中表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审视,更多的目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

牢牢黏在风依雪身上,带着探究、玩味,以及一丝越来越浓的不耐。

终于,在一位世家公子略显平庸的剑舞之后,殿中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月梦族族长月无眠缓缓起身。

他银发如瀑,月白长袍纤尘不染,清绝的容颜在璀璨宫灯下如同月神临凡。

他并未走向场中,而是手持那管莹白玉笛,对着帝座方向微微颔首:

“陛下,方才一曲《月华引》仅为贺宴,

无眠观此良辰,诸君才情斐然,心有所感,愿再奏一曲《寒梅映雪》,聊表心意。”

东风厉含笑颔首:

“月族长仙音,朕心甚悦,请。”

月无眠将玉笛置于唇边,阖上双眸。

一缕空灵悠远、却又带着一丝清冷孤寂的笛音,如同初冬的第一片雪花,悄然飘落于喧嚣的殿宇。

笛音初时低回婉转,如同寒梅在雪夜中悄然绽放,暗香浮动;

继而转高,清越如冰泉击石,描绘着雪压枝头、梅蕊傲霜的坚韧;

最后归于悠远绵长,余韵袅袅,仿佛雪霁天晴,寒梅独立,暗香盈袖。

一曲终了,满殿寂静。

那笛音仿佛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将方才的浮躁与喧嚣一扫而空,只留下满心的宁静与对那雪中寒梅的无限遐思。

众人沉浸在余韵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好,好一曲《寒梅映雪》,月族长笛艺通神,意境高远,当为魁首。”

太子东风曜率先击掌赞叹,打破了寂静。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附和,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月无眠微微欠身,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动人心魄的笛音并非出自他手。

他的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掠过风依雪的方向,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关切。

就在这赞誉声中,一个略显尖利、带着浓浓挑衅意味的声音突兀响起:

“月族长笛艺无双,我等自是望尘莫及。不过……”

开口的是锦家锦绣,她脸上带着娇俏的笑容,眼底却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今日琼林盛宴,乃三国精英齐聚,才艺比拼,岂能独缺一人?

听说瑞云公主殿下,曾得‘高人’庇佑,想必才情更是惊世骇俗,

何不趁此良机,让我等开开眼界?也免得让西宁贵客觉得我大曦公主,徒有其表呢?”

她的话音刚落,风灵儿立刻接口,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锦绣妹妹说的是,大姐姐在鬼蚺之森那等‘仙山福地’清修多年,定是学了不少惊世技艺,

今日正好让大家见识见识,莫不是……怕露怯不成?”

她刻意拔高了“仙山福地”几个字,引得周围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矛头直指风依雪!

殿中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那袭月白身影上,带着探究、好奇、幸灾乐祸,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锦芙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风厉海眉头微皱,却并未出声。

太子东风曜目光闪烁,瑞王东风瑞则饶有兴致地看戏。

夜漓枭半阖的眼眸倏然睁开一线,幽深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戾气,指尖叩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向锦绣和风灵儿的目光,如同在看两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风依雪缓缓抬起眼帘。

清冷的眸光穿过浮动的脂粉气息与暖香的雾气,平静地落在锦绣那张娇艳却充满恶意的脸上,

又扫过风灵儿因嫉恨而扭曲的面容。

面纱之下,她的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没有立刻回应,反而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夜漓枭。

夜漓枭也正看着她,幽深的眼底带着一丝询问,以及毫不掩饰的纵容与支持。

仿佛在说: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本王替你兜着。

风依雪收回目光,缓缓起身。

月白的宫装随着她的动作如水般流淌,在璀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并未走向场中,而是对着侍立一旁的千影,声音清泠如泉:

“取我的‘寒玉冰弦’来。”

千影躬身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片刻,

随即捧着一张通体莹白、仿佛由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七弦古琴,恭敬地呈上。

那琴身线条流畅,琴弦晶莹剔透,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甫一出现,便让周遭空气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寒玉冰弦?!”

有识货的老臣失声惊呼,

“这……这可是传说中的神物,据说琴身乃极北冰魄寒玉所铸,琴弦是深海冰蛟之筋,

非内力深厚、心性至纯至寒者,根本无法驾驭,稍有不慎,便会被寒气反噬,冻伤经脉!”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看向风依雪的目光充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

风依雪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

她走到殿中早已备好的琴案前,姿态优雅地坐下。

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刺骨的琴弦。

指尖触及冰弦的瞬间,一股肉眼可见的冰蓝寒气瞬间缠绕而上,仿佛要将她的手指冻结,

然而,风依雪神色不变,指尖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她微微阖上双眸,仿佛在感受着琴弦的脉动。

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丝竹之声都悄然停歇。

片刻,她指尖微动。

“铮——!”

一声清越孤绝的琴音骤然响起,如同冰棱碎裂,又似寒泉迸溅,

瞬间刺破了殿中的死寂。

紧接着,琴音如同决堤的冰河,奔涌而出,

初始清冷孤高,如同雪峰之巅的寒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与睥睨天下的孤傲;

继而转急,如同万马奔腾于冰原之上,金戈铁马,杀气凛然,冰弦震颤间,仿佛有无数冰晶在空气中凝结、碎裂,

琴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越,如同暴风雪席卷天地,冰封万里,

殿中众人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扑面而来,仿佛置身于极北冰原,连血液都要被冻结。

然而,就在这冰封万里的肃杀达到极致之时,琴音陡然一转。

如同云开雾散,雪霁初晴,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意,如同初春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冰层,悄然萌发,

琴音变得柔和、舒缓,带着一种历经严寒后重生的生机与希望。

那暖意越来越盛,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河,滋润着被冰封的大地,冰消雪融,万物复苏……

风依雪指尖在冰弦上飞舞,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

她周身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冰蓝光晕,与琴身散发的寒气交相辉映。

面纱在琴音激荡的气流中微微拂动,露出其下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唇线。

殿中众人早已被这惊世琴音摄去了魂魄,

有人面露痛苦,仿佛置身冰窟;

有人闭目沉醉,感受着那破冰而出的生机;

有人则满脸骇然,被那琴音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意境所震慑,

连帝座上的东风厉,眼中也露出了凝重与震惊之色。

夜漓枭慵懒的姿态早已消失不见。

他坐直了身体,幽深的眼眸紧紧锁定场中那抹月白身影,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艳、震撼,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灼热与占有欲,

那琴音中的孤高、凛冽、杀伐,以及那破冰重生的坚韧与希望,竟与他灵魂深处某些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看着她指尖在冰弦上翻飞,看着她周身弥漫的冰蓝光晕,

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同样从深渊归来,掌控着毁灭与新生力量的灵魂!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如同冰珠滴落玉盘,清脆悠远,余韵袅袅,在寂静的殿中久久回荡。

风依雪缓缓收回手,指尖缠绕的冰蓝寒气悄然散去。

死寂!绝对的死寂!

整个华芳宫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沉浸在方才那惊心动魄、冰火交织的琴音意境中,久久无法回神。

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浪几乎要掀翻穹顶。

“好,好一曲《冰魄回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激动得胡须颤抖,老泪纵横。

“瑞云公主琴艺通神,意境高远,当为今日魁首!”

武将们也纷纷喝彩,被那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所折服。

“冰魄回春,破冰重生,好!好意境!”

太子东风曜眼中精光闪烁,看向风依雪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与深深的忌惮。

瑞王东风瑞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也只得跟着鼓掌,眼神阴鸷。

锦绣和风灵儿早已脸色煞白,如同被人狠狠扇了几记耳光,羞愤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风依雪缓缓起身,对着帝座方向微微欠身:

“雕虫小技,献丑了。”

就在她转身欲回座位时,一道月白身影已悄然来到她身侧。

月无眠将手中那枚散发着温润月华的玉瓶递到她面前,声音清越温和,带着兄长般的关切:

“公主琴音耗神,此乃我月梦族特制的‘月华凝露’,可固本培元。”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语气真诚关切,如同关怀自家妹妹。

风依雪微微一怔,看着月无眠那双清澈如月下湖泊的眼眸,感受到那纯粹的善意,心中微暖。

她并未推辞,伸手接过玉瓶,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月无眠微凉的指尖。

“多谢月族长。”

她声音低柔了些许。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夜漓枭眼中。

他幽深的瞳孔骤然收缩,方才因琴音而激荡的心绪瞬间被一股无名之火取代,

看着风依雪接过月无眠的药瓶,看着两人指尖那瞬间的触碰,

看着风依雪对月无眠流露出的那丝罕见的柔和,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烦躁与不悦,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那感觉陌生而尖锐,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起身,将那个碍眼的月无眠拉开。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琉璃杯,杯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杯中美酒剧烈晃动,几乎要泼洒出来,

周身那股慵懒的气息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戾气所取代,如同即将暴起的凶兽。

“呵……”

一声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冷笑,突兀地在寂静下来的殿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一丝冰冷的怒意,

“月族长倒是体贴入微。”

夜漓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尚未完全平息的掌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把玩着那只几乎被他捏碎的琉璃杯,幽深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

直直射向月无眠,嘴角噙着一抹邪肆而危险的弧度:

“只是不知月族长这‘月华凝露’,比之本王西宁皇室的‘九转还魂丹’,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