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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是个酒蒙子。
她曾经把我的学费拿去买了酒,在沙发上醉了三天三夜。
我就把她珍藏的半瓶酒全部倒进下水道,让她醒来后一滴都找不到。
她喝醉了在我生日宴上发酒疯,当着所有朋友的面骂我“骚货”。
我就在她升职庆功宴的前一晚,把她灌得不省人事,再反锁家门,让她完美错过自己最重要的日子。
她酒后驾车带我回家,结果撞上了护栏,我的腿因此骨折。
她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晦气,害她要赔修车钱。
我趁她昏睡时,用她的手机报了警。
我举报她酒驾肇事,让她在拘留所里彻底清醒。
我们互相折磨了十八年,直到我考上大学,逃去了千里之外。
决心去外地工作的那天,她瘫在沙发上嘲讽。
“你身上流着我的血,迟早也会变成我这样离不开酒瓶的废物。”
没想到,一语成谶。
五年后,我被公司辞退,回到了这座让我窒息的城市。
我成了离不开透析的“废物”。
医生告诉我,这是酒精性肾病导致的尿毒症,是绝症。
而我,滴酒不沾。
——
回到家时,何婉秋正瘫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个空酒瓶。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酒精,和呕吐物混合的酸腐气味。
我放下行李,无视了她,径直走进厨房想找口水喝。
身后传来她含混不清的笑声:“哟,这不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大学生吗?怎么混成这副鬼样子回来了?”
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罐啤酒。
我关上冰箱门,倒了一杯自来水,转身看着她。
“公司裁员。”我言简意赅。
她挣扎着坐起来,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我因为病痛而消瘦的身体,蜡黄的脸色,都成了她眼中的笑料。
“裁员?我看是被人搞大肚子,不敢在外面待了吧?”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恶毒。
“还是说,你终于学我了?开始喝酒了?看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不是离了酒活不了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得意的神情,仿佛我的堕落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胜利。
“当初不是挺能耐的吗?以为自己长了翅膀能飞了?怎么,外面的世界不好混吧?没钱了,就滚回来了?”
我懒得跟一个醉鬼争辩,转身想回自己的房间。
那个房间我已经五年没回来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
何婉秋却不依不饶,从沙发上滚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踝。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跑什么?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她仰着头,酒气喷在我的裤腿上,“沈听禾,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废物,跟我一样的废物!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我心脏一阵抽痛,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肾脏传来的钝痛。
我甩开她的手,冷冷道:“我回来只是暂住,找到工作就走。”
“找工作?谁敢要你这个酒鬼?”她嗤笑着,又去摸索地上的酒瓶,“行啊,住下吧,正好家里缺个收拾垃圾的。”
我没再理她,走进我的房间。
里面和我走时一模一样,只是落了厚厚一层灰。
看来这五年,她一次也没进来过。
也好。
我放下行李,拿出包里的一大把药,就着凉水吞了下去。
这些是维持我生命的药,降压的,控制蛋白尿的,补充电解质的。
吃了药,疼痛感稍微缓解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恶心感。
我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
何婉秋摇摇晃晃地跟了过来,靠在门框上,冷眼看着我。
“装什么?想用这招博取同情?沈听禾,我告诉你,没用。”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你该不会是......毒瘾犯了吧?”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在她眼里,我到底有多不堪?不是酗酒,就是吸毒。
“何婉秋,你脑子被酒精烧坏了吧?”我声音沙哑。
她却像是认定了这个猜测,冲过来拽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走!跟我去医院做检查!我倒要看看,你现在堕落成什么样了!”
“我凭什么跟你去?!”我奋力挣扎。
我明天还要去做透析,不能和她在这里耗。
“就凭我是你妈!”她厉声吼道,双眼赤红,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拉扯间,我长袖的扣子被扯开,衣服滑落下来。
露出了我手臂上因为长期透析而凸起的动静脉瘘。
那是一条蜿蜒的、丑陋的鼓包,上面还有针眼留下的痕迹。
何婉秋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手臂上的那条“肉虫”,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厌恶,最后化为一种扭曲的了然。
“哈......哈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沈听禾啊沈听禾,你可真行啊!”
“不只是个酒鬼,还是个毒虫!”
她指着我的手臂,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这就是你跟人鬼混的下场?这就是你背着我干的好事?!”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当着我所有朋友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骚货”的那一天。
羞耻和愤怒像藤蔓一样将我紧紧缠绕,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你看清楚,这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打针留下的针眼吗?”她厉声打断我,眼中满是鄙夷,“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闭上眼,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跟她解释,是这个世界上最徒劳无功的事。
“随你怎么想。”我挣开她的手,拉好袖子,声音冷得像冰。
我转身回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是她歇斯底里的咒骂。
“沈听禾!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废物!社会的毒瘤!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像我所剩无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