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能穿三年的鞋
我爸的抠门,在咱们这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
酱油瓶倒了他绝不弯腰扶,得先趴下去舔两口瓶口;邻居家炒菜香味飘过来,他能就着那味儿,硬生生扒拉完一碗白米饭,还咂摸着嘴说“真下饭”。
至于给我买东西,那更是像割他的肉。我的铅笔用得只剩指甲盖那么长了,他还能用小木片夹着继续让我写;作业本正面写完写反面,反面写满了,他还能用橡皮擦尽量擦掉些,美其名曰“温故知新”。
十岁那年,我脚上的旧鞋彻底张嘴了,五个脚趾头委屈巴巴地挤在破口处,每次走路都像在地上划船。体育课跑步,我几乎是提着鞋底回来的。脚趾缝里全是黑泥,还磨出了两个亮晶晶的水泡。
我磨了他足足半个月,天天在他跟前跷着脚晃悠。他终于受不了了,阴沉着脸,像要上刑场似的,带我去了镇尾最偏僻的那个露天鞋摊。
那摊子上的鞋,堆得跟小山似的,全是灰扑扑的处理货。我爸在那堆“山”里刨了快一个钟头,手指捻过每一双鞋的鞋底,比较哪双更厚零点一毫米,捏捏鞋帮看有没有暗伤,对着太阳光照针脚密不密。
摊主都快打哈欠了,他才终于从最底下抽出一双鞋——老土到掉渣的黑布鞋,鞋头方方正正,硬得估计能一脚踢死牛。
“老板,这双,”他抖了抖鞋上的灰,“再拿大一码的。”
摊主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就这个码,没了。”
“肯定有,”我爸斩钉截铁,“我刚才都摸到了,就在那摞蓝色的下面压着。”
摊主没办法,嘟囔着又翻找半天,果然扯出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只是鞋码数字大了一号。
我爸接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按在我脚边比划。那鞋,比我实际的脚长了足足一大截,前面空荡荡的能再塞进一个拳头。
“这太大了吧?”我小声抗议,已经感觉到旁边摊主和其他顾客投来的目光,脸上火辣辣的。
“你懂什么?”我爸眼睛一瞪,语气不容置疑,“小孩脚长得快!现在正好,明年还能穿,后年将就一下也能塞进去!一双鞋穿三年,值!”
他大手一挥,根本不容我再说什么,直接跟摊主开始了长达十分钟、唾沫横飞的砍价。最后,他以一个低到摊主差点哭出来的价格,拎着那双沉重如铁、大得离谱的新鞋,像打了个大胜仗的将军,昂着头走在前面。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那双在我眼前晃荡的、丑陋的“三年计划”新鞋,脚上的破鞋洞呼呼地灌着风,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又沉又闷。
同学们会怎么笑我?体育课还怎么跑?
那一刻,我对这双还没上脚的新鞋,已经充满了厌恶。
第二章 河里的破鞋
那双大一码的黑布鞋,果然成了我的噩梦。
它像两只笨重的船,套在我脚上空空荡荡。每走一步,脚都要先从鞋帮里挣脱出来,再“啪”地一声重重砸回鞋底,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踩出两行滑稽的、间距很宽的脚印。
“快看!李盼的船又来啦!”班上的调皮鬼王浩总是第一个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