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下得更紧了。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空无声飘落,将阳翟城的青灰屋瓦、泥泞街道和远处嵩山的起伏轮廓,都染成一片模糊的洁白。寒意刺骨,城中行人愈发稀少,连巡城的兵卒也缩着脖子,脚步匆匆,只盼着早些换岗。

酉时末,天色已近乎漆黑。李凌再次来到丰昌号后街,如同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老掌柜早已等候在后门,将一个沉甸甸的行囊递给他,低声道:“客官,东西都备齐了。舆图在里面,标注了几处赵贲军新设的哨卡。这天气……山路怕是更难走了,务必当心。”

李凌接过行囊,入手沉重,除了要求的物资,似乎还多了一小瓶上好的金疮药和一小包盐。“多谢。”他并未多言,将一小锭银子塞入老掌柜手中,转身便没入了风雪弥漫的巷道。

他没有回悦来居,那间临时的栖身之所已完成了它的使命。在确认无人跟踪后,他寻了一处荒废的城隍庙破殿,在断壁残垣后迅速更换了衣物。褪去商贾的棉袍,换上那套深青色的劲装,外罩一件宽大的蓑衣,头戴遮面的宽檐斗笠,再将必要物资重新归整。那柄改良过的秦弩和二十支特制箭矢被他用油布仔细包裹,负在身后,长剑悬于腰侧。此刻的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独行于乱世的游侠儿,或是某家大族的精锐护卫,与先前判若两人。

风雪夜,正是潜行出城的最佳掩护。阳翟城墙高厚,但战乱年间,难免有疏漏之处。李凌凭借110点的敏捷和感知,如同壁虎游墙,利用城墙垛口和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避过几队巡逻,在一处偏僻的排水暗渠口寻得缝隙,悄然滑出城外,落入及膝的积雪中,竟未发出多大响动。

回望身后在雪幕中如同巨兽蛰伏的阳翟城,李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辨明方向,毅然踏上了南下的路途。官道早已被积雪覆盖,难以辨认。他只能凭借远超常人的方向感和记忆中舆图的标注,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风雪扑面,能见度极低,110点的体质让他无惧严寒,但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一夜跋涉,直至天色微明,风雪稍歇。他勉强行进了约莫三十里,终于找到了胡三所说的那个三岔路口。最破败的那条土路几乎被积雪彻底掩埋,蜿蜒通向远处白茫茫的嵩山余脉。

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开始。

进入山区,道路愈发崎岖难行。陡坡、冰河、乱石滩……每前进一步都需耗费极大体力。李凌运转《龟息吐纳法》,调整呼吸,步伐沉稳,竟在深雪中留下极浅的足迹。他时刻保持着警惕,110点的感知提升到极致,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根据胡三的指引和舆图的标注,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有赵贲军哨卡的主要垭口和谷地,专挑险峻难行的小道。即便如此,危险仍不期而至。

正午时分,当他沿一条冰冻的溪流溯源而上时,侧前方山坡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站住!什么人?!”

十余名穿着杂色皮袄、手持弓箭猎叉的汉子从雪窝子里跳了出来,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面带刀疤,神色凶悍(属性18点),打量着李凌这身不俗的行头,眼中露出贪婪之色。

“大哥,看这家伙的打扮,像是头肥羊!”一个喽啰兴奋地叫道。

显然,这是一伙盘踞在此,趁乱打劫的山匪流寇。

李凌停下脚步,斗笠下的目光冰冷扫过对方。人数虽多,但属性低微,纪律涣散,不足为惧。但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暴露实力引来关注。

他压低了斗笠,沙哑着嗓子道:“路过求财,行个方便。些许买路钱,请兄弟们喝酒。”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散碎银两,约有五六两,抛了过去。

那刀疤脸接过银子掂了掂,却狞笑一声:“就这点?打发要饭的呢!把你身上的包裹、兵器还有那弩都留下,饶你不死!”

其他山匪也鼓噪起来,缓缓围拢,弓箭对准了李凌。

李凌心中叹息,知道无法善了。他看似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正好踩在一处冰面凸起上,脚下微微一滑,身体看似失去平衡地向左前方倾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瞬间,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悄然从蓑衣下探出,扣动了秦弩的悬刀!

咻!

一支普通的弩箭(非特制箭)无声无息地电射而出,目标并非任何山匪,而是刀疤脸身旁一棵枯树上悬挂的一截硕大冰凌!

咔嚓!噗!

冰凌被精准射断,沉重的冰坨猛然坠落,正好砸在刀疤脸身前半步之地,溅起漫天雪沫冰渣!

“哎呀!”

众匪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以为遭到了袭击或雪崩。刀疤脸更是被溅了一脸冰渣,惊得亡魂大冒。

就在他们愣神、视线被雪沫遮挡的一刹那,李凌动了!110点的敏捷全力爆发,身形如同鬼魅,不是前冲也不是后退,而是侧向猛地一窜,直接滑入了溪流旁茂密的枯芦苇荡中,瞬间消失不见!

“人呢?!”

“跑哪去了?!”

山匪们回过神来,慌忙四下张望,却只见白茫茫一片雪地和摇曳的芦苇,哪里还有李凌的影子?

“搜!给我搜!他肯定跑不远!”刀疤脸气急败坏地吼道。

匪徒们乱哄哄地搜索了一阵,却一无所获。李凌早已凭借超人的速度和芦苇荡的掩护,远遁至数百步之外的一处岩缝中,气息平稳,仿佛从未出现过。

“妈的!活见鬼了!”匪徒们骂骂咧咧,最终只得悻悻离去。

李凌并未停留,继续赶路。经此一遭,他更加谨慎。傍晚时分,他终于听到了隆隆水声——胡三所说的瀑布到了。那是一座不算太高却水量颇丰的瀑布,此刻部分冻结,形成冰瀑与水流交织的奇景,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按照指引,他向西翻越两座山头。这对常人而言难以企及的路程,在他脚下却并非不可逾越。夜幕完全降临时,他站在第二座山头的顶端,向下望去,果然看到一片与周围山色迥异的、深邃如墨的黑松林。林海雪原,寂静无声,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李凌没有立刻进入松林,而是找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啃了几口冰冷的干粮,稍事休息,运转《龟息吐纳法》恢复体力。他能感觉到,这片山林绝非善地,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紧张感。

果然,就在他准备进入松林时,超常的听觉捕捉到极远处传来的一声短促惨叫和金铁交击声!声音来自松林深处,很快又归于沉寂。

有情况!李凌眼神一凝,立刻压低身形,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源处潜去。

越靠近,血腥味就越发浓重。很快,他伏在一片灌木丛后,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林间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看装束,正是赵贲军的士兵!死状凄惨,皆是被利器瞬间格杀,伤口干净利落。而在一旁的雪地上,还有几行杂乱却迅速远去的脚印,深入松林更深处。

是王陵的人干的?还是另一股势力?火并?灭口?

李凌心中警铃大作。他仔细观察现场,发现一名赵贲军官(属性约25点)的尸体旁,雪地上有一个模糊却特殊的印记——像是一个半弧形的蹄印,旁边似乎还刻了一个小小的“山”字图形。

这个印记……李凌心中一动,想起张良给予的那半块铜符,其形状正是一个特殊的半弧形!这难道是王陵部下留下的联络暗号?指向某个方向?

他不敢怠慢,立刻循着脚印和可能存在的暗号标记,小心翼翼地向松林深处追去。林深雪厚,追踪难度极大,但李凌凭借超凡的感知和系统赋予的“潜行”技巧(源自属性提升和知识灌输),竟能勉强跟上。

又追踪了约半个时辰,天色已彻底黑透,唯有雪地反光提供着微弱视野。前方出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入口处怪石嶙峋,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而到了这里,所有的脚印和痕迹都消失了。

李凌伏在一块巨石后,屏息凝神,仔细感知。山坳内寂静无声,但他110点的感知却捕捉到至少四处极其微弱却稳定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暗哨!至少有四个暗哨埋伏在入口周围的岩石和树冠上,属性都不低(平均28点),绝对是精锐!

这里,极可能就是王陵的藏身据点之一!

如何进去?硬闯等于找死。表明身份?对方未必会信,更可能直接格杀。

李凌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半块冰凉的古朴铜符,深吸一口气,运转《龟息吐纳法》,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然后,用巧劲将铜符轻轻掷向入口处那片空地中央的雪地上。

铜符落在雪中,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噗”。

几乎同时,四道凌厉的杀气瞬间从不同方向锁定了那枚铜符!但暗哨们并未立刻现身,依旧潜伏,显然纪律严明。

李凌躲在石后,以特定的节奏,轻轻叩击了三下岩石——这是张良告知的,持有半符者求见的信号。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数十息。

终于,一个冰冷的声音自山坳内响起,带着浓浓的警惕和审视:“何方神圣?报上名来!何以有此信物?”

李凌沉声回应,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故人遣使,持符以谒王公。事关颍川大局,汉王前程。”

又是一阵沉默。显然,内部正在快速权衡。

片刻后,那声音再次响起:“独身进来!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入口处的巨石后,悄然转出两名身着白色伪装服、手持强弩的汉子(属性30点),眼神锐利如鹰,示意李凌上前。

李凌缓缓走出,举起双手,示意并无武器(实则兵刃皆在可瞬间取用之处)。他走到入口处,那两名汉子极其专业且警惕地迅速搜遍他全身,卸下了他腰间的长剑和背后的秦弩,却并未发现他贴身藏匿的匕首和祖龙魂佩。

“进去!”一名汉子推了他一把。

李凌迈步踏入那仅容一人的缝隙,眼前豁然开朗。山坳内竟别有洞天,地势平坦开阔,依山搭建着数十座简陋却隐蔽的木屋和帐篷,中央空地甚至有操练的痕迹。不少精悍的士卒在周围警戒,目光森然,属性普遍在25点以上,远非寻常乌合之众可比!

这里,俨然是一座隐藏极深的军营!

他被直接带到了最大的一座木屋前。门口守卫更是精锐(属性35点左右)。带路的汉子进去禀报后,示意李凌入内。

木屋内陈设简单,火塘燃烧,映照着主位上一位年约四旬、面容坚毅、目光深邃、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他并未穿甲胄,只着一件半旧的深衣,手按剑柄,气势沉凝如山。其属性面板显现:【王陵,体质65,力量60,敏捷58,智力75,政治70,魅力68,幸运??】。属性极高,不愧是一方豪强!

两侧还站着几名心腹将领,皆神色不善地盯着李凌。

“你说你是故人遣使?”王陵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哪个故人?有何凭证?若有一字虚言,此地便是你葬身之所!”

李凌毫无惧色,迎着他的目光,从容一揖:“在下李凌,奉张良先生之命,特来拜会王公。”说着,他指向门外,“信物半符,已置于门外雪地。另有子房先生亲笔帛书一封,请王公过目。”他从怀中取出那卷小心保管的帛书,由一名亲卫转呈上去。

王陵听到“张良”二字,眼中精光一闪,接过帛书,快速浏览,面色变幻不定。信中的笔迹、用语以及提到的某些旧事,确系张良无疑。

他看完信,久久不语,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李凌:“张子房在汉王处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他让你来,就是要我王陵率众去投靠刘邦?哼,当初在沛县,他刘邦不过一亭长,见我还需称一声‘大哥’。如今时移世易,倒要我去俯首称臣?”

帐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几名将领的手按上了剑柄。

李凌心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王公此言差矣。非是子房先生欲使公投靠,而是在下奉汉王之命,特来请公共襄大义,同取富贵!”

他巧妙地将“投靠”转换为“共襄大义”,语气也变为“汉王相请”,极大照顾了王陵的面子。

“如今暴秦虽亡,天下未定。项籍弑义帝,暴虐无道,非真主也。汉王宽厚爱人,入关中秋毫无犯,约法三章,天下归心。此乃天命所向,大势所趋。”李凌侃侃而谈,将张良教导和自身见解融合,“王公乃沛县豪杰,素有名望,拥兵于此,赵贲忌惮,项籍亦未必相容。何不顺应天命,与汉王联手?届时,颍川可定,王公亦不失封侯之位,岂不胜过在此深山之中,与赵贲苦苦周旋,朝不保夕?”

他点出了王陵目前的困境(被赵贲威胁)、未来的风险(项羽未必接纳),并给出了合作的巨大利益(共定颍川,封侯之赏),言辞恳切,逻辑清晰。

王陵闻言,面色稍缓,手指轻轻敲击着剑柄,显然在权衡利弊。帐内其他将领也露出思索之色。

“你说得轻巧。”王陵哼了一声,“赵贲拥兵数千,据守阳翟,岂是易与之辈?我若贸然出击,岂非为刘邦火中取栗?”

“王公明鉴。”李凌趁热打铁,“汉王大军已定荥阳,不日便可南下。赵贲外强中干,阳翟城内粮草匮乏,军心不稳,此乃良机。若王公愿与汉王联手,或里应外合,或断其粮道,或迫其归降,颍川可传檄而定!届时,王公乃首功之臣,汉王岂会亏待?且……”李凌压低了声音,“据在下所知,赵贲军中,亦非铁板一块……”

他抛出了从丰昌号老掌柜那里得来的情报,暗示赵贲军内部有可趁之机。

王陵眼中终于闪过意动之色。他沉吟良久,又仔细打量了李凌一番,忽然问道:“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和口才,在刘邦军中任何职?”

“在下不才,现任军侯之职(李凌刻意将自己的伍长身份提升了一级,以增加说服力),蒙汉王与军师信重,特委以此任。”李凌面不改色地答道。

“军侯?”王陵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欣赏,“刘邦倒是敢用人。罢了,看在你孤身闯山这份胆气,和张子房的面上,此事……容我与众兄弟商议后再定。你先在此住下,但不得随意走动!”

虽然未立刻答应,但态度已然松动,愿意商议,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李凌心中一定,躬身道:“谨遵王公之命。”

他知道,自己这只孤雁,终于成功闯入了虎穴,并将一颗可能撬动整个颍川局势的棋子,悄然摆上了棋盘。接下来的几天,将是他与王陵及其部下博弈、展示价值、最终促成合作的关键。

【史料记载】

家族史·始祖本纪(第一卷):“祖凌公冒风雪,孤身入嵩山。途遇匪患,公以智退之;逢赵贲巡卒,公匿迹潜行,如鬼如魅。终抵王陵秘寨,以留侯半符为信,陈说利害,析辨大势。陵性倨傲,初未肯信,公从容应对,晓以天命,动以实利,终使陵意动。公之胆略、辩才,于此险地展露无遗。”

官方史·史记·王陵列传(注疏):“陵聚党数千人,居南阳(按:应为颍川),不肯从沛公。及沛公击项籍,乃以兵属汉。” (按:未载具体说客,然时间地点与李凌此行吻合)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卷一):“帝微时,履凡历劫。尝独行嵩岳,风雪漫天,猛虎踞道。帝目蕴神光,虎竟俯首帖耳,为之引路。至山深秘处,遇豪强陵公,帝说以天道,陵公拜服,如见神人。”

野史·嵩岳传奇:“闻汉使李凌,年少倜傥,有陆贾之辩,郦生之胆。独说王陵于万军之中,陵欲试其勇,令其独猎山彘。凌引弓,一箭贯彘目,陵惊为神,遂从之。此说流传颍川,然多附会,未可尽信。”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