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萧云倾指尖蘸着清水,在冰冷的桌面上反复勾勒“城西乱葬岗棚户区”几个字。寒意仿佛透过指尖渗入骨髓。哑女阿秀…那沉默背后,藏着怎样的血泪?她必须亲自去一趟!但不是现在。贸然行动,不仅可能打草惊蛇,更可能给那对可怜的祖孙带去灭顶之灾。她需要更缜密的计划,也需要…钱。

正思忖间,沈嬷嬷端着一个粗陶碗,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愁容:“小姐,晚膳…送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寡淡气味弥漫开来。碗里是几个颜色发暗、又冷又硬的杂面馒头,旁边一小碟黑乎乎的腌咸菜,连片菜叶子都没有。汤?不,那只是一碗几乎清澈见底、飘着几粒油星的所谓“菜汤”。

“这就是晚膳?”萧云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嬷嬷眼圈红了:“老奴去厨房领,管事婆子说…说府里用度紧张,各房都削减了份例。咱们听雨轩…病愈不久,吃清淡些才好,就给了这些…”她顿了顿,声音哽咽,“老奴偷偷看了,二小姐房里的丫头领的都是白面馒头,还有肉臊子…”

萧云倾拿起一个馒头,入手冰凉坚硬,用力掰开,里面是粗糙的糠麸。她冷冷一笑。林氏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快,也更直接——经济封锁,釜底抽薪。想用这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把她拖垮、困死在这听雨轩里。

“炭呢?”她问。

“只给了往年一半的量,还是最次的烟炭,烧起来呛人得很,也不经烧。”沈嬷嬷指着墙角那少得可怜的一小堆黑炭,“老奴怕不够,省着用,屋里冷…”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阵穿堂风掠过,窗棂发出呜咽般的轻响,烛火猛地摇曳,室内寒意更甚。墙角水盆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月例银子呢?”萧云倾的声音依旧平静。

“还没发…”沈嬷嬷摇头,“不过…听账房那边的小厮嘀咕,说是…怕是也要减半,或者…拖些日子。”

萧云倾放下那冰冷的馒头。林氏这是要把她彻底逼入绝境。没有足够的食物、没有取暖的炭火、没有月钱,她不仅寸步难行,连生存都成问题。更遑论去调查夏荷的事,去为未来谋划。这招,够狠,也够毒。

“嬷嬷,把母亲留下的那个妆奁拿来。”萧云倾忽然道。

沈嬷嬷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去内室捧出一个半旧的紫檀木妆奁。这妆奁是沈氏当年的陪嫁之一,样式古朴,边角有些磨损,漆面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然在库房角落里沉寂了多年,才随着萧云倾“病愈”被沈嬷嬷翻找出来,权当念想。

萧云倾接过妆奁,入手微沉。她仔细端详着。奁盒表面雕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锁扣是铜制的,已经有些发暗。她轻轻打开,里面分两层,上层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褪色的红绒布。下层散乱地放着几件不起眼的首饰:一对素银丁香耳钉,一支磨损严重的素银扁簪,一根红绳串着几颗颜色暗淡的玛瑙珠子,还有一支…看起来灰扑扑的点翠发簪。

沈嬷嬷看着这些旧物,眼中泛起泪光:“小姐…这些…都是夫人当年戴过的。夫人性子简朴,不爱那些金玉俗物,说戴着累赘。这支点翠簪子,还是夫人及笄时,老夫人给的…上面的翠羽都掉了好些,这嵌着的石头也不值钱…”她指着发簪上那几颗黯淡无光、仿佛蒙尘的“石头”。

萧云倾的目光却落在那支点翠发簪上。簪体是银的,点翠工艺确实残破,翠羽脱落大半,露出下面的金属底托。但吸引她的是簪头镶嵌的那几颗主石,约莫黄豆大小,颜色是极深的靛蓝,在昏暗光线下毫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污浊”,像劣质的青金石。

她拿起发簪,凑近烛光,手指在那几颗“石头”上细细摩挲。触感冰凉坚硬。她心念微动,取下发髻上的一根普通银簪,用尖端在其中一颗“石头”的边缘,极其轻微地刮了一下。

刮下的粉末微不可察。萧云倾用指甲捻了一点,对着烛光细看。粉末在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点深邃的蓝光!她的心猛地一跳!这颜色…这硬度…这隐隐的光泽感…绝不是劣质的青金石!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发簪,又拿起下层那对素银耳坠。耳坠造型简洁,是两朵小小的如意云头,云头中心各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白色石头。乍看之下,像是普通的珍珠或劣质小玉珠。但萧云倾仔细看那云头的卷边和处的工艺,线条流畅,转折处有一种独特的、非对称的韵律感,带着一种古朴的灵动,绝非普通匠人的手笔。

沈嬷嬷还在回忆:“…这对耳坠,夫人最喜欢。说是…是夫人娘家陪嫁来的老物件,样式特别。夫人说戴着轻巧,不压耳朵…”

萧云倾的指尖在耳坠独特的卷云纹路上划过,脑中飞快地搜索着前世在博物馆和古籍中见过的信息。这种流畅写意、略带古拙的云纹风格…很像前朝某个短暂存在过、以工艺精巧和文人意趣著称的“云溪工坊”的独门手艺!这个工坊的东西存世极少,在古玩界备受追捧,价值远超其本身材质!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支点翠发簪上。簪子上那几颗深蓝色的“石头”…如果她没猜错,是未经精细切割、表面被杂质或氧化层覆盖的高品质蓝宝石原石!在光线充足、打磨抛光后,它们会呈现出深邃如海洋的湛蓝色泽,价值不菲!在那个年代,这种宝石常被称作“瑟瑟”或“鸦鹘青”,只有极少数权贵才能拥有。

林氏…还有府里的那些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被她们视为“废物”的原主生母留下的“破烂”里,竟然藏着这样的珍宝!沈氏当年,或许并非不懂其价值,只是性情淡泊,又或者…是为了隐藏什么?

一丝冷峭的笑意浮上萧云倾的唇角。林氏想用克扣把她困死?殊不知,绝境之中,转机就在眼前。

“嬷嬷,”她将妆奁合上,语气沉稳,“这些旧物,先收好。明日,帮我准备一套最不起眼的旧衣裳,还有…一块深色的包袱皮。”

沈嬷嬷不明所以,但看到小姐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她在寿宴上调琴、在生死边缘挣扎求生时才有的光芒——她立刻点头:“是,小姐。”

林氏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热茶。

萧玉婉依偎在林氏身边,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娘,听说听雨轩那边,今天晚饭就几个冷硬的杂面馒头和咸菜?连口热汤都没有?”

林氏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哼,让她得意!断了她的粮草,看她还能蹦跶几天!真以为会弹个破琴,得了两句御医的夸,就能翻身了?这府里,终究还是我说了算!”

“就是!”萧玉婉附和道,“看她那寒酸样,连下人都要笑话死!还想查什么夏荷?做梦去吧!娘,您这招真是高明!”

“学着点。”林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对付敌人,有时候钝刀子割肉,比一下子打死更解恨,也更稳妥。等她饿得受不了了,冻得扛不住了,自然就知道该低头了。到时候…哼,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

母女俩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萧云倾在饥寒交迫中狼狈不堪、摇尾乞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