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当铺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高高的柜台隔绝了内外,却隔绝不了朝奉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那双布巾之上、沉静如渊的眼眸带来的无形压力。

朝奉活了半辈子,自诩眼力不差,却从未在一个看似贫寒的女子身上,感受到如此洞悉的气场。她不仅识货,更懂行!那句“信义典的招牌,只值这个价?”更是像一记重锤,敲在他心坎上。他明白,今天若想做成这笔生意,或者说不砸了招牌,就必须拿出诚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还算恭敬的笑容,态度彻底转变:“姑娘息怒,是老朽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之处,还望姑娘海涵。”他再次拿起那支点翠发簪,对着光仔细端详,这次看得无比认真,越看心中越是惊叹那“浓蓝”的底蕴和隐约的“火头”。

“姑娘说得对,这‘瑟瑟’料子,确实是上品,只是蒙尘已久。至于这‘云溪流云手’…老朽也是只闻其名,今日得见实物,三生有幸!”他放下簪子,搓着手,脸上露出商人的精明与一丝讨好,“这样,姑娘是行家,老朽也不虚报了。这支簪子,单凭这几颗‘瑟瑟’,即便未打磨,老朽做主,活当,八十两!这对耳坠,工艺精绝,存世稀少,活当,五十两!两样一起,一百三十两银子!利息按行规,月息二分。您看如何?”

一百三十两!这已经远超沈嬷嬷所说的“几两银子”的预期!要知道,在将军府,像沈嬷嬷这样的一等贴身嬷嬷,一年的月例银子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两。这笔钱,足够解听雨轩的燃眉之急,甚至能做更多事。

然而,萧云倾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她深知古玩行当的水深,也明白朝奉虽然提了价,但距离这两件东西的真正价值仍有差距,尤其是在他确认了东西的珍贵之后。她缓缓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先生,诚意不足。这簪子上的‘瑟瑟’,颗颗饱满,色浓且匀,火头内蕴,乃是最上乘的‘鸽血红’,只是表层包裹物厚重。一旦精磨,价值翻倍不止。至于耳坠,前朝云溪工坊孤品,可遇不可求。两样东西,活当,我要两百两。月息一分五。”她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心理价位,并压低了利息。

朝奉倒吸一口凉气。两百两!这女子胃口不小!但他不得不承认,她报的价格虽然偏高,却并非漫天要价,恰恰卡在一个让他肉痛却又无法断然拒绝的节点上。尤其是那“鸽血红蓝”的评价和“孤品”二字,更点明了东西的稀缺性和升值潜力。

他沉吟片刻,脑中飞快算计。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收下来,即便当期到了对方不来赎,转手卖给识货的收藏家或者珠宝商,也绝对有得赚。若是赎回去…这一分五的利息也不算低。

“姑娘…”朝奉苦着脸,“两百两…这数目实在大了些,活当的风险也高啊…您看,一百八十两?利息按您说的,一分五?”

“两百两。”萧云倾寸步不让,手指轻轻敲了敲柜台,“一分五息。先生若觉得风险大,我也可以找别家‘恒昌当’或‘汇丰当’聊聊。想必他们对‘云溪流云手’和上等‘瑟瑟’原石,会更有兴趣。”她作势要收起东西。

“别!别!”朝奉急了。眼前这女子深不可测,万一真去了对头那里,不仅生意没了,信义典看走眼、错过珍宝的消息传出去,那才真是砸招牌!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成!姑娘爽快人!就依您!两百两,活当三个月,月息一分五!”

他迅速拿出一式两份的当票,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地写下:“虫蛀点翠银簪一支,嵌石暗淡”、“素银耳坠一对,旧工”,当银“贰佰两”,当期“叁月”,月息“壹分伍厘”,赎回需本息付清云云。写罢,又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钱袋。

萧云倾仔细看了当票上的描述,确认对方在物品描述上做了模糊处理,金额和利息无误,便点了点头。

朝奉将当票和钱袋从柜台的小窗口推出来,忍不住又打量了萧云倾一眼,由衷叹道:“姑娘这眼力…真是绝了!老朽佩服!日后若还有好东西,还请多多关照小店。”

萧云倾没接话,迅速将当票折好,贴身藏入最里层衣物,然后才拿起那袋沉甸甸的银子,塞进臂弯的旧包袱皮里,紧紧裹住。

“告辞。”她低低说了一声,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怀揣着巨款,萧云倾的心跳比来时快了几分。她不敢走原路,专挑更僻静的小巷,七拐八绕,时刻警惕着身后是否有尾巴。直到确认绝对安全,才再次来到将军府后墙那个隐蔽的狗洞处。她先将包袱塞进去,然后才敏捷地钻回府内,迅速将石头复位。

回到听雨轩,沈嬷嬷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她安然无恙,才大大松了口气。萧云倾关紧房门,解开包袱,将那蓝布钱袋往桌上一倒。

哗啦啦——数十锭大小不一的银锭和几串铜钱滚落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天…天爷啊!”沈嬷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堆在一起,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这…这都是…那簪子和耳坠…当的?”

“嗯。”萧云倾拿起一锭十两的官银掂了掂,心中踏实了许多。“两百两。活当三个月。”

沈嬷嬷激动得差点跪下:“两百两!夫人留下的…果然是宝贝!小姐您真是神了!”

“嬷嬷,先别声张。”萧云倾打断她的激动,快速将银子分成几份。“这笔钱,是我们的‘救命钱’,也是‘翻身钱’,必须用在刀刃上。”

她拿起两锭十两的银子:“这二十两,嬷嬷你收好,是听雨轩日常开销和应急的钱。炭火、伙食,该买的买,不必再省,但也不要太张扬,比之前略好即可,免得惹人怀疑。”之前是连生存都难,现在有了钱,自然不能让大家再挨饿受冻。

她又拿出几串铜钱,约莫有五六两:“这些,你找机会,分成几份,不动声色地给府里那些对我们没有恶意、或者只是听命行事的下人,比如浆洗房、厨房那些最底层的粗使婆子和小丫头。不必多,就说…是小姐病好了,一点心意,让大家沾沾喜气。”这是收买人心,积攒人望。

最后,她将剩下的将近一百八十两银子仔细包好,连同那个蓝布钱袋,一起交给沈嬷嬷:“这些,嬷嬷你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好。我有大用。”调查夏荷、收买眼线、甚至未来可能的打点,都需要钱。

沈嬷嬷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又激动又紧张,连连点头:“老奴明白!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这笔钱有闪失!”

看着沈嬷嬷小心翼翼藏钱的背影,萧云倾的目光转向窗外。有了这笔钱,林氏的经济封锁不攻自破。但这只是开始。当铺之行虽然顺利,但那个朝奉最后探究的眼神,让她隐隐有些不安。这笔意外之财,是希望的火种,也可能引来新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