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
西侧一栋残破民宅的三楼窗口,一双布满粗硬汗毛的大手稳稳托起军规望远镜,
镜片后,
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绞住四行仓库的每一寸动静。
租界对岸那微弱的百姓呼喊、仓惶挥舞的手臂,如同沸水中的蚂蚁,
——尽数清晰地烙在第一大队指挥官安田静雄,冰冷的视网膜上。
“哼,不过一窝残兵败将!”
安田静雄嗤笑着甩开望远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动用一个整大队主攻?还让二大队、三大队做机动掩护?”
他侧头朝副官啐了一口,语气尖刻,
“鹰森孝大佐…太过谨慎了!”
他伸手指向对岸租界,嘴角咧出一个残忍的弧度:
“看见没?那些支那猪扯破了嗓子喊!仓库里头呢?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他笃定地说着,
“里面撑死还剩几个喘气的杂碎!一天?”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滚出低沉的闷响,
“半天!…不,今天中午之前,军旗就得插上那个破仓库楼顶!何须一天?”
他目光扫过身后几张年轻却同样倨傲的面孔,又瞥了眼死寂的仓库,回忆夹杂着鄙夷涌上心头:
“这一路杀过来?”
“哼哼…支那兵?大半他妈的是群叫花子!脚上缠着破布、裤子露着腚,光着膀子抡着大刀片子就敢往上扑…”
指挥官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像是看到某种无法理解的原始愚昧,
“一发炮弹下去?嘿嘿…炸开的就是一摊烂肉和碎木片子!”
安田静雄嘲讽的话音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
“轰隆!!!”
一声撕裂耳膜的巨响猛然炸开!
冲在最前的鬼子兵像是被无形的巨锤抡起,整个人化作一团血雾碎肉被掀上半空!
附近几个同伴惨叫着扑倒,身体瞬间被尖锐的弹片撕开,血泉喷涌,断肢横飞!
这仅仅是个开端!
如同呼应这声死亡号角——
“砰砰砰砰——!”
四行仓库黑洞洞的射击孔骤然吐出致命火舌!
子弹精准得近乎冷酷!
几乎是枪声响起的同时,必有一个土黄色身影应声栽倒!
全是百战老兵的催命帖!
西北军老梁手中那杆中正式步枪更是像长了眼睛!
他几乎不瞄,枪托抵肩即射!
“噗嗤!”一个正试图卧倒的鬼子眉心洞开,红的白的喷溅在他刚趴下的土地上。
训练有素的鬼子小队瞬间乱了套!
想趴下隐蔽?
却正压上一颗地雷!
“轰!轰!轰——!”
连锁爆炸此起彼伏!
整个广场化作沸腾的火海!
碎裂的弹体、激射的“暴雨梨花钉”的图钉,呼啸四窜,
“噗噗噗…”密集的入肉声响起!
鬼子兵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马蜂群,浑身上下瞬间布满血孔,发出凄厉非人的哀嚎!
“砰砰砰…”
四行仓库的枪声冷硬如铁,毫不停歇地收割。
短短片刻,五十多名进攻的鬼子,只剩寥寥几条活牲口连滚带爬地逃出死亡雷区。
其余的不是变成了破碎的尸块,就是在血泊里蠕动惨叫。
“八格牙路!!!”
第一大队长安田静雄在望远镜后目眦欲裂!
他像个被踩了脖子的公鸡,拿起直连前线的电话,
声嘶力竭地朝第二大队长冈本咆哮:
“冈本!火力掩护!快救人!”
“哒哒哒哒——!”
“咻——轰!”
第二小队的机枪疯狂扫射,掷弹筒炮弹接连落在仓库存枪的窗口附近!
意图压制。
鬼子步兵也端起步枪“叭勾叭勾”朝着射击孔还击!
然而——
枪眼的射击位置刁钻无比!
重机枪子弹和掷弹筒砸在坚固的钢筋水泥外墙上,除了溅起几溜火星烟尘,毫无作用!
派上去救援的几十名鬼子兵刚冲进雷区,立刻暴露在守军精准的枪口下!
“噗噗噗…”点射如同勾魂的锁链,瞬间又拖走了十几条性命!
更要命的是,慌乱中,新的地雷再次被触爆!
猛烈的冲击波不仅吞噬了救援者,更将先前重伤躺在地上哀嚎的伤兵一并撕碎!
两轮救援,徒增满地尸骸!
冈本小队长看着身边仅剩的十几个活人,再看看雷区里那片人间地狱,眼珠赤红暴突,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嚎:
“八格牙路!八格牙路!”
无能狂怒!
他不敢再填人命!
只能眼睁睁看着仓库里冰冷的枪口,像点蜡烛般,一枪一个,干脆利落地终结掉雷区里残余的呻吟和蠕动。
…
苏州河北岸,那栋残破的民宅高处。
“啪嗒!”
安田静雄手中的望远镜失手掉落在地。
他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哆嗦着,眼中是巨大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七十多个精锐!
十分钟!灰飞烟灭!
刚才他那狂妄的语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自己的心头。
“…撤…撤退!”
最终,他像被抽掉骨头般,发出了一个干涩无比的命令。
零星的枪声最终沉寂。
苏州河南岸的租界百姓,经历了一瞬的窒息般的死寂之后——
“嗷——”不知是谁率先爆发出一声穿云裂帛的嘶吼!
下一刻,
“中国不亡——!!!”
“万岁!中国军人万岁——!!!”……
滔天的狂啸声浪直冲云霄,震动着滚滚东流的苏州河水!
……
租界高楼。
罗伯特紧握着滚烫的相机,手指几乎在快门上抽筋,
“咔嚓!咔嚓!咔嚓!”
他兴奋得面颊潮红,对助理低吼,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快!致电总部,急电,中国守军死守四行仓库,首战击溃日军精锐小队进攻,利用地雷阵歼灭日军七十余人,沪上仍在抵抗!重复,沪上仍在抵抗!”
相机的快门声与其他观察员催促发报的急促低语混成一片。
对岸的硝烟渐渐稀薄,但在世界的神经末梢,一场风暴刚刚被引爆。
……
仓库内,浓重的硝烟混着血腥气。
羊拐摸着自己那杆冰冷的中正式枪管,听着外面鬼子最后几声哀嚎彻底消失。
他猫腰从沙袋掩体后滑下,凑到同是西北军的老梁身边,带着热气喷着唾沫星子:
“老梁!咋样?拾掇下几个咧?麻利些报数哈!”
“十一颗穿(弹)子儿,撂倒七个!还白饶了四个鬼哭狼嚎的!(重伤四个)”
老梁没立刻答话。
他嘴里叼着羊拐塞来的半截黄烟卷,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只是低着头,攥着刺刀——
“嚓!”
“嚓!”
“嚓!”
那锋利刀尖,在崭新的中正式枪托上,一下又一下,专注而沉稳地刻着……
一道…又一道…
……
整整二十道深深的白痕!
每一道代表击杀一头畜牲!
羊拐凑过来的笑脸瞬间凝住,
“跟着这长官打小日本…美滴很!浑身上下都舒坦!”他讪讪地说道,转移话题。
目光看向楼上秦天的指挥房间。
咔嚓,
忽然,
秦天的作战室房门打开,露出让羊拐等人有些信服的那颗脑袋,
秦天满脸兴奋地朝着刚忙完指挥的谢晋元喊道:
“老谢,快进来,有好消息!”
在场的诸多官兵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