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来的是姜眉的外祖父,薛沐,同行的还有他的儿子薛让,也就是薛瑶的亲哥哥,姜眉的亲舅舅,另有一名老者,看长相不像是薛家人。
“见过岳父,见过舅兄。”姜少陵上前抬手作揖,脊背弯曲成标标准准的九十度。
姜寿上去有样学样,姜眉也行了女子该行的礼,膝盖弯曲,双手交叠放于身侧,姐弟两人齐齐叫了一身“外祖父,舅舅。”
薛沐瞧姜少陵动作无一丝错处,身上的衣物亦是齐齐整整,想来真是有些悔过之意,但本性放在那里,不然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也不至于把薛瑶臊得都不好意思回家。薛沐和薛让一时之间都无法相信姜少陵的真心悔改,只把他叫起来,心里只是说日后再看。
对姜少陵是这样,但是对一双儿女,却是有十分的慈爱之心的。薛沐拉起了姜寿,又拍拍姜眉的手,“眉眉和阿寿,近来可好?你们母亲可好?”
当日姜父去世,他们听闻姜少陵还是在镇上花楼里整日宿醉。一气之下终究是没有去姜家吊唁,只是送了丧礼过去。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向来软弱,但也不是撑不起的人,所以才这般狠心,也是希望姜少陵能够借此变故幡然醒悟。一个女人,出嫁以后便是夫家的人,薛瑶的所得,皆是自己的造化。
如今看来,姜少陵确是有所改进。初初接到请帖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是姜少陵的玩笑话,可他的妻子认出来请帖上的花样子是出自他们的女儿薛瑶之手,这才打定主意与薛让来看上一看。
姜寿知道自己爹在外祖父那里讨不了什么好,自己便有意为父亲说话。他朗声道:“回外祖父的话,阿寿与姐姐一切都好,母亲也好,而这与父亲的努力都分不开。现在的父亲,不可与往昔同日而语。”
“今日一看,才发觉阿寿长高了些许。”薛沐不接他的话,却自己转移了话题,想也是,哪有那么容易改观,也只有姜寿和姜眉这样的亲生儿女,才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父亲。往日的姜少陵不仅让姜家,而且连薛家都操碎了心,到后来,索性便不管了。今日所见的一面便要他相信姜少陵已然浪子回头,当然不是易事。
“早就听明哥儿说,在贡院里看到阿寿了,束脩如何?家中难不难过?若是需要,外祖父还没老,也可以帮上你一些。”薛沐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用余光看姜少陵的反应,若是他已经醒转,现在定然会羞愧不已,因为他可能连自己儿子的束脩都付不起。
但姜少陵是什么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他不喜争辩,便不张口,只任着岳父暗里一刀一刀地戳自己。
姜眉看得想笑,舅舅薛让来了便一直没说话,但看向她姐弟二人的目光却是充满爱怜的。薛瑶只有这一个亲哥哥,薛让也只有薛瑶一个亲妹子,对他们二人爱屋及乌是必须的。而外祖父薛沐虽然对父亲很是失望,但也一直没放弃给他抢救,当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似有若无地敲打他。
姜寿摇摇头,他知晓家中状况,而且刚才也已经看姜眉露了那么几手,心里对以后的生活是充满希望的。他对父亲的信心更是打小就有的,与生俱来的孺慕让他没怀疑过姜少陵,就算他颓废不着调的那么多年,但自己从小到大真没受什么苦。
虽然姜少陵吊儿郎当,但姜寿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跟着出去鬼混,姜少陵一定会打断自己的腿。他没有长歪,大概也是在姜少陵的庇护之下的。哪怕现在姜少陵更为亲近姐姐姜眉,姜寿也丝毫没有怨言。
他突然走上前,他只到薛沐的胸口,便作势要说悄悄话,薛沐便微微弯下腰来,祖孙两个在众人面面相觑的场面下说起旁人听不到的话来。
然后姜眉便看见她的外祖父抬起头看向自己,眼神里满是赞赏和心疼。不用说,定是姜寿把这香水铺子的功劳归到自己身上来了。
个臭小子,明明面上冷着嘴也硬着,背地里却老是夸自己。
这样想着,姜眉心里却不知不觉荡开来一阵欣喜,这便是家人才能给予的感觉。
薛沐心里此时正百感交集,不像外人云里雾里,这些年,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女儿生下来的女孩儿是个傻子,幸好姜寿是个正常且聪颖的孩子,不然他老夫妻两个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如何撑得下去这个打击。
前段时间多多少少听到些姜眉醒转的事,但终究是没亲眼所见,他们没有谁对这个消息是抱有两成以上的信任的。今日来了,见姜眉给自己行礼,又叫自己外祖父。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可他从前却是从来没有听到它从姜眉的嘴里出来过。他应下了,却不敢跟她单独搭话,怕她又变成那个傻丫头,只会支支吾吾傻笑的苦命丫头。
可就在刚才,姜寿却告诉他,这个铺子是姜眉的主意开起来的,而前些日子锦里镇上流行的那些香水,也是出自姜眉之手。这让他如何敢去相信,但姜寿从来不是个喜欢胡说八道的孩子,他看了看姜少陵,又把目光投向姜眉。比起姜少陵,他居然更愿意相信一个傻女一夜之间变得如此聪慧的事。
眼看着薛沐的眼眶里渐渐溢出泪花,薛让站在旁边却仍旧是不明就里,姜眉轻轻地笑,“外祖父,眉眉是真的好了。”
“眉眉!”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激动出声的是薛让。他本来站在那里就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七尺男儿,现在眼眶居然也隐隐有红的迹象。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有一个聪明伶俐、玉雪可爱的小外甥女啊,他家中只有两个儿子,任凭再努力妻子都再没怀孕,可是以前的姜眉面对他的靠近不是拳打脚踢就是哭闹不止,不说叫自己舅舅,正是正眼看自己一眼也是没有的。
现在姜眉双目清明、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出口之声是娇娇脆脆的,他仿佛又看到以前未出阁时的薛瑶了。
“舅舅别哭,这么多人看着呢。”姜眉小声道。没看见薛沐都被自己儿子吓得目瞪口呆吗?她哪里知道自己舅舅会是个拥有这么大反差萌的人啊,前一秒冷峻如山丘,后一秒却柔软如春花。
“好好好,舅舅不哭,但是哪日眉眉一定要去你外祖父家,让你外祖母好好瞧瞧,你外祖母才是个会哭的人呢。”薛让生生把眼泪逼回去,穿着嫩黄色小裙子的姜眉在他眼里就跟个宝贝似的。
姜眉连连应了,一众人才算是安静下来。她又领着薛沐和薛让进去参观了铺子,期间不时收到薛沐的赞扬目光以及薛让的星星眼。
姜寿无事可做,便想让马叔送李灵均和李容声回去玉隐村,但他还未开口,又有人登门。
定睛一看,原来是贡院里的几个同窗。他们手里都没有请帖,姜寿自己开始不知道也就没有邀请过他们,看来他们是从此路过,看到了姜寿他们才进来的。
其中两个是和姜寿同班的,另外三个与李灵均李容声皆有交好。姜寿很坦然地说是自己家铺子,李灵均和李容声,吴汉生却不好说话,最后李容声勉勉强强地讲了一个“邻居”。话是如此说,但他们两三却俨然与姜寿一起尽起了主人家的事。
刚才姜眉都已经介绍过,他们四个又都是聪颖之辈,不说过耳不忘,但按照姜眉的意思说上两句还是可以的。
说到兴致之处,就有两个家里挺有钱的掏出了自己的钱袋。香水这玩意儿,虽然他们自己用不上,但是家里多的是女眷,不管是母亲婶娘,还是姐妹,没有谁对这些东西是不感兴趣的。他们一月的月前是五两左右,买上一瓶二两的香水虽然就去了大半,但多是孝心之人,又或者想着,买了这东西回去,讨了长辈欢心,说不定还会回来翻倍的奖赏。
姜眉正好过来,便拒绝了他们两人掏钱,虽然这应该是香姜阁的第一桶金,但是这些人都是姜寿和李灵均的同窗。读书人骨子里面自古以来就有一股酸腐之气,瞧不上有铜臭味的商贾之流,姜眉不想他们在贡院里被人瞧不起。这些东西送送就行了,费不了几个钱,但若是收他们的钱,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虽然现在交好,但是日后的变故谁又说得清呢。
不仅没收钱,还给另外几位也都拿上了一瓶,装在特制的黄色纸袋里。因为仓促,这纸袋上面只写了“香姜阁”三个字,并未画上些花纹。
李灵均和李容声都一眼就看出来姜眉所为的用意,而姜寿略略想过心中也大为感激。又是一番道谢后,几个人离去,人手一个香姜阁袋子。姜眉看着他们的背影,仿佛看到了移动的广告牌。
回过神来,刚才和外祖父的交谈中她已经知道那个不认识的老者是薛沐的好友,也是一名商人,姓贺,却不是锦里镇上的人,是邻镇安平镇的。
薛沐让她喊那人贺老伯,她也就乖乖喊了,还得到一个金镶玉的手镯作见面礼。贺老伯为人风趣幽默,还对姜眉的创意大加赞赏,言语中对薛沐多有嫉妒,似乎是羡慕他有姜眉这样一个孙女,听得薛沐更加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