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麦饼混着清水下肚,化作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稍稍驱散了彻骨的寒意和噬人的饥饿感。凌云靠在窝棚冰冷的墙壁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雨已经停了,只有檐角偶尔滴落的水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小镇仿佛陷入了沉睡,但那两个矿场护卫冷厉的眼神和威胁的话语,却像无形的枷锁,萦绕不散。
他不能睡。这里并不安全。
怀中的黑色矿石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温热和清凉气息,缓缓修复着他身上的伤痕,补充着他消耗的体力。更奇妙的是,他发现自己即便不主动运转,《青木锻骨诀》优化后的气血运行路线,似乎也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自行流转,潜移默化地锤炼着他的骨骼。
这镜心识海和神秘矿石带来的好处,远比他想象的更大。
但此刻,他更需要的是信息。关于这个黑石镇,关于外面的情况,关于如何更好地隐藏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将窝棚的破门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夜色浓重,只有斜对面那家小医馆的窗户,还透出一点如豆的昏黄灯光。
那个少女……她为什么帮自己?
凌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镜心识海无声运转,将傍晚时看到的那一幕再次于脑海中回放、解析:少女低头回答护卫时的细微表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放下食物时快速的动作以及最后关门的那一丝犹豫……
“不是陷阱。”他得出了初步结论。那少女的反应更接近于一种善良本性下的谨慎和害怕,而非算计。但这并不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善良在这种世道下,往往死得最快。
他需要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小镇,找到更安全的藏身之处,并设法了解追兵的动向。
接下来的两天,凌云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潜伏在窝棚和其后的灌木丛中,极少外出。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溜出去,用那半截断剑,在镇子边缘的树林里挖掘一些勉强能吃的植物根茎,或者设置简陋的陷阱捕捉小动物果腹。镜心识海让他能完美地利用环境隐藏自身,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
白天,他则通过窝棚的缝隙,如同一个沉默的猎手,观察着黑石镇的运转。
他看到了那个医馆少女清晨起来打扫门口,晾晒药材,接待零星几个来看病的镇民。她似乎独自一人支撑着这个小医馆,动作熟练却总是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镇民们称呼她为“苏丫头”或“苏瑶”。
他看到了矿场的护卫每天都会来镇上巡查一次,态度嚣张,盘问路人,但搜查得并不十分仔细,似乎认为一个逃奴不可能有胆子一直躲在镇子附近。
他还观察到了镇子东头有一家“威远镖局”的分号,几个趟子手每日在门口练武,哼哈作响,修炼的是最粗浅的外功,但在凌云眼中,他们的发力方式漏洞百出。镜心识海自动将他们的动作拆解、分析,并瞬间推演出数种更高效的发力技巧和致命的破绽。
他甚至看到了镇中唯一一家小酒馆里,有落魄的江湖客喝醉了吹嘘,隐约听到了“青木宗”、“收徒”、“考核”等零星词语,让他心中一动。
第三天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了小镇。
凌云缩在四面透风的窝棚里,尽管不断运转锻骨诀,依旧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瑟瑟发抖。旧伤在寒气侵袭下也开始隐隐作痛。这样下去,不被发现也会冻病而死。
就在他几乎难以支撑时,医馆的门“吱呀”一声轻轻开了。
那个叫苏瑶的少女端着一个陶盆,快步走到窝棚门口,依旧像上次一样,将盆放下立刻转身离开。
凌云等她关上门,才迅速将陶盆端了进来。盆里是熬得浓稠的野菜粥,还冒着丝丝热气,旁边甚至还有一小包用干净布片包起来的草药粉末,散发着淡淡的清苦味。
粥是温的,药是治伤御寒的。
凌云看着这些食物和药物,沉默了很久。第一次或许是怜悯,这第二次……在明知可能惹上大麻烦的情况下,依旧伸出援手,这已经超出了寻常的善良。
他慢慢喝完了那盆温热的粥,身体终于暖和了过来。又将那药粉小心地敷在几处较深的伤口上,一股清凉感渗入,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他走到窝棚缝隙边,看着那扇再次紧闭的医馆门,目光复杂。这份人情,他记住了。
必须尽快离开,不能一直连累她。
但离开需要体力,需要更好的伪装,需要……钱。或者等价的食物。
他看向镇外那片山林。镜心识海在这两天的观察中,不仅记住了护卫巡查的规律,也记住了镇上药铺收购药材的种类和大致价格。哪些野生活血止血的草药值钱,哪些山林里的陷阱能抓到更肥硕的野兔山鸡,他已然了然于心。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黑石镇外的山林里,多了一个沉默的猎手和采药人。
凌云利用镜心识海对环境的精确感知和对草药特性的本能理解,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草药生长地,设置最有效的陷阱。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效率越来越高。
天快亮时,他会将收获的草药和猎物用藤蔓捆好,依旧趁着最深沉的夜色,悄然放在医馆的后门口,然后迅速消失。
第一天,苏瑶打开后门,看到那捆品相极好的草药和一只肥硕的野兔时,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不知所措。
第二天,第三天……东西依旧会出现。
她尝试过早起蹲守,却从未抓到过人,只偶尔能看到一个极快消失在巷尾的、模糊瘦削的背影。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诡异的默契。她不再往窝棚送食物,而是偶尔会将一些干净的旧衣服、一块耐存的干粮,放在后门一个破旧的背篓里。而凌云,总会用价值更高的山货和草药来“交换”。
这种“交易”让凌云稍稍安心,他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这种可能带来危险的人情。同时,这也让他积累了少许物资。
但频繁出入山林,风险也在增加。
一天傍晚,凌云用新削尖的木矛刺中了一只试图偷吃他陷阱里猎物的野狗,拖着猎物返回时,在镇口附近迎面撞上了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威远镖局的趟子手!
这两个人他见过,平日里在镖局门口练武,仗着有点粗浅功夫,在镇上欺男霸女,名声很不好。
“呦呵?这不是……嗝……哪来的小叫花子?手里东西不错啊!”一个满脸横肉的趟子手眼睛盯着凌云拖着的野狗,不怀好意地挡住了去路。
另一个瘦高个也嘿嘿笑着围了上来:“这皮子能卖几个钱,肉够炖一锅了!小子,爷们儿今天心情好,东西留下,滚蛋!”
凌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现在虽然经过几天锻炼和修炼,身体强健了些,但依旧瘦弱,绝不是这两个成年壮汉的对手。更不能动手,一旦闹出动静,必然引来巡逻的护卫!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木矛,脑中镜心识海飞速运转,计算着逃跑的路线和可能性。
“妈的,还敢瞪眼?”横肉汉子被凌云那双过于沉静冰冷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舒服,骂骂咧咧地伸手就抓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张大哥,李大哥!”一个清脆却带着些微紧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只见苏瑶挎着个小药篮,快步从巷子里走出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两位大哥这是干嘛呢?王镖头刚才好像还在镖局里找你们呢,像是有什么急事。”
两个趟子手一愣,狐疑地看向苏瑶:“王头找我们?什么事?”
“那我可不清楚,”苏瑶摇摇头,看似随意地走到凌云身前,恰好挡住了他,语气自然地说道:“许是明天走镖的事吧?你们快回去看看吧,别耽误了正事。”
她又像是才看到凌云手里的野狗,惊讶道:“呀,这狗肉燥热,毒性未清,吃了怕是又要像上次那样起一身红疹子,又痒又痛,好几天消不下去呢。”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两个趟子手。
横肉汉子下意识地挠了挠胳膊,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脸色变了变。他们这些粗人,平时有点小病小痛,还得指望这丫头。
瘦高个拉了他一把,低声道:“算了,一头病狗,晦气!别真误了王头的事。”他又瞪了凌云一眼,“小叫花子,算你走运!”
两人骂骂咧咧地转身朝镖局走去。
苏瑶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依旧沉默警惕的凌云,轻声道:“快回去吧,最近晚上……尽量别出来了。”她的目光扫过凌云破烂的衣服和身上隐约的伤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却没有多问。
凌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谢谢,只是点了点头,迅速拖着猎物,转身隐入渐浓的夜色之中。
回到窝棚,他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不是因为差点遭遇危险,而是因为苏瑶再次出手解围。
更因为,在刚才那极短的冲突对峙中,镜心识海不仅给出了逃跑路线,甚至本能地根据那两个趟子手站立的姿势、身体的晃动、呼吸的节奏,推演出了他们至少三处致命的破绽!以及如何用手中那根削尖的木矛,在一息之内,最快、最省力地刺穿他们的喉咙!
这种对杀戮技巧的冰冷洞悉,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心悸。
变强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
他需要力量,需要不再躲藏,需要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握紧了怀中的黑色矿石,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