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接下来的几日,晏离如同蛰伏的孤狼,蜷缩在阴冷的矿洞深处,将之前采摘的星纹草尽数嚼碎吞服。星纹草的清凉药力虽弱,却像涓涓细流般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他全力运转《引星诀》,一边对抗血咒的灼痛,一边修复身体创伤,同时小心翼翼地巩固丹田外围那枚微小的星旋。

那日血咒的爆发与沐晚箫琴音的安抚,虽让他险些丧命,却意外带来了一丝转机 —— 或许是琴音涤荡了部分咒印深处的戾气,或许是生死边缘的压迫激发了他的潜能,他发现自己引导星辰之力时,血咒的排斥竟比以往减弱了少许。那枚星旋的转动愈发稳定,汲取外界稀薄能量的效率,也悄然提升了几分。

这微不足道的进步,对深陷绝境的晏离而言,却如黑暗中窥见的一缕微光,让他更加坚定了寻找沐晚箫的决心。他很清楚,这丝变化与那白衣女子脱不开干系,而她,或许是目前唯一能帮他解开血咒谜团的人。

他不再被动等待,开始为再次前往禁地做准备:将洞内剩余的野菜全部采集晾干,又冒险深入后山更远的区域,找到两处能渗出清水的岩壁,用空药瓶储存足够的饮用水;同时,他反复回忆上次前往禁地的路线,将可能遇到的危险在脑海中推演数遍,确保每一步都万无一失。

在一个星辉黯淡、晨雾弥漫的清晨,晏离动身了。他如同幽灵般穿梭在荒芜的山石与枯木之间,脚步轻盈得几乎不发出声响,星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避开宗门设置的警示界碑和可能存在的巡查弟子。

越靠近禁地区域,空气中的威压便越明显,仿佛有无形的目光在注视着闯入者。晏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臂的破布,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幸运的是,晨雾遮挡了他的身影,他并未遇到任何阻拦,顺利找到了之前发现星纹草的山坳 —— 那几株被采摘过的星纹草,已冒出了细小的嫩芽,却不见独角蝮蛇的踪迹。

他没有停留,循着记忆中琴音传来的方向继续深入。地势逐渐升高,树木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奇形怪状的巨大岩石,晨雾在这里愈发浓重,能见度不足丈许,连风声都仿佛被某种力量压制,四周一片死寂。

忽然,晏离的脚步顿住了 —— 前方的雾气中,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月华般清辉,同时,一缕熟悉的琴音断断续续地飘入耳中。这琴音很轻,不成曲调,更像是无意识的拨弄,却让他右臂的血咒产生了清晰的感应:不再是狂暴躁动,而是一种低沉的嗡鸣,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的惕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循着清辉与琴音,悄无声息地向前摸索。穿过一片如同屏风般矗立的石林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

一处被天然石壁环抱的小山谷出现在眼前,谷中雾气稀薄了许多。一泓清泉顺着石壁流淌而下,在谷底汇成一汪小潭,潭边生长着一丛罕见的灵竹,竹叶上闪烁着细碎的银光。灵竹之下,沐晚箫正端坐于一块光滑的青石上,九霄琴横在膝前,她的纤指正无意识地拂过琴弦,零散的琴音便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她周身笼罩着淡淡的清辉,与晨雾、灵竹、清泉融为一体,清冷出尘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晏离的到来。

晏离停在石林边缘的阴影里,远远注视着那道白色身影,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 有警惕,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被琴音抚平躁动后的安宁。他注意到,青石上还放着一卷泛黄的古玉简,玉简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年代久远。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戛然而止。

沐晚箫的指尖轻轻按在琴弦上,止住余韵。她微微侧首,“望” 向晏离藏身的方向,清冷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响起:“既已至此,何不现身?”

她早已通过阴珏的共鸣和星瞳的感知,察觉到了晏离的气息 —— 那与阴珏呼应的阳珏波动,以及血咒特有的阴戾气息,在她的感知中如同黑夜中的烛火般鲜明。

晏离心中一震,却并未意外。他从石林阴影中缓缓走出,停在距离沐晚箫十丈远的地方 —— 这个距离,既能听清对话,又能在突发状况下及时脱身。

两人再次相对而立,一个白衣胜雪,静谧空灵;一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眼神锐利如鹰。

“你又来了。” 沐晚箫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 晏离的回答简洁直接,目光落在九霄琴上,“你的琴音,能影响我身上的诅咒。”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沐晚箫微微颔首,没有否认:“我所修的‘天音妙律’,本就有涤荡邪祟、安神定魂之效。你身上的血咒至阴至戾,恰好能被琴音暂时压制。但这只是治标,无法治本。”

“天音妙律……” 晏离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随即追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知道这诅咒的来历?”

沐晚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晨风吹动她覆眼的白纱,露出光洁的额头:“古籍中有零星记载。上古之时,有星神执掌星辰之力,光辉普照星穹。然星神陨落之际,不甘与怨念交织着破碎的星辰核心,化作了这道血脉诅咒,世代传承,蚀骨噬心,直至宿主消亡。”

她的声音平静,却描绘出一幅惨烈的上古图景。晏离的心脏猛地收缩 —— 星神陨落?血脉诅咒?这些词语与他记忆中破碎的画面隐隐重合:崩塌的星辰、血色的光芒、撕心裂肺的嘶吼……

“为何是我?”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沐晚箫轻轻摇头:“不知。血脉传承之事玄奥莫测,或许你是星神后裔,或许只是诅咒流转中的不幸承载者。” 她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凝重,“但这诅咒在你身上尤为凶戾,远超古籍记载。它似乎在渴望着什么,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渴望?抗拒?晏离想起血咒爆发时的毁灭意志,以及偶尔感受到的愤怒与悲怆,眉头紧锁。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可有化解之法?”

沐晚箫再次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难。据我所知,尚无彻底化解之法。或许…… 唯有找到诅咒的源头,或是以远超施咒者的力量强行剥离。但这两种方法,皆近乎传说。”

“近乎传说……” 晏离的心沉了下去,眼中却并未露出绝望 ——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便不会放弃。他看着沐晚箫,忽然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又为何两次帮我?” 他不相信修仙界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沐晚箫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平静地回答:“我并非为你。此咒若彻底失控,恐会引发星脉紊乱,为祸不小。稳住你,也是避免更大灾劫。再者……” 她的 “目光” 落在晏离怀中,“你身上有让我感兴趣的东西。”

晏离心中一凛,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 —— 那里藏着那枚残缺的阳珏。

就在这时,谷外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一道强横的灵识毫无征兆地扫过山谷,带着冰冷的审视与威严,紧接着,一个沙哑的老妪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何人在禁地私会?!”

沐晚箫的脸色微微一凝,低声对晏离道:“是看守禁地的孙婆婆,修为已至金丹后期,脾气古怪。你快从石林后绕走,我来应付她!”

晏离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朝着石林深处窜去。他的动作迅捷如猎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雾中,只留下轻微的脚步声。

几乎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一个手持藤杖、身穿黑衣的老妪便出现在山谷入口。她面色严厉,皱纹如沟壑般刻在脸上,目光如电般扫视着谷内,最终落在沐晚箫身上:“沐丫头?方才老身分明察觉到一股陌生的阴戾气息,是谁在此?”

沐晚箫缓缓起身,怀抱九霄琴,对着老妪微微欠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孙婆婆莫怪,方才弟子在此试练新悟的琴曲,灵力波动稍显异常,惊扰了您。并无外人闯入。”

孙婆婆狐疑地打量着她,又用灵识仔细扫过山谷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异常气息后,才冷哼一声:“哼,试琴便去你的竹屋,少来禁地核心晃荡!若是惊扰了地底沉睡的那位,老婆子也保不住你!”

“弟子谨记。” 沐晚箫恭敬地应道。

孙婆婆又叮嘱了几句,才拄着藤杖,身影缓缓融入雾气中消失不见。

山谷再次恢复寂静。

沐晚箫 “望” 向晏离消失的方向,覆纱下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反应倒快……” 她低头抚过九霄琴的琴弦,轻声自语:“星神后裔、血咒、阳珏…… 师尊留下的棋局,终于要开始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快便被山风吹散。

而此刻的晏离,已逃回了矿洞区域。他背靠着冰冷的岩壁,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孙婆婆的灵识威压让他的经脉隐隐作痛。他很清楚,若非沐晚箫及时掩护,他今日恐怕难以脱身。

这个白衣女子,到底是谁?为何要多次帮他?她与禁地、与那所谓的 “星神陨落”,又有什么关联?

晏离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因紧张而掐出的红痕,漆黑的眸子里却燃烧起更炽烈的光芒。虽然线索依旧模糊,但他不再是毫无头绪 —— 星神陨落、血脉诅咒、双珏共鸣…… 这些碎片,正慢慢拼凑出一个庞大而神秘的轮廓。

他握紧拳头,感受着右臂咒印的沉寂。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会活下去,解开所有谜团,掌控自己的命运。

洞外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洞口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光斑。但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黑暗与孤寂,依旧是他最熟悉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