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上次通讯事件的冰点后,两人陷入了一种更加压抑的平静。
婉宁像一只被彻底拔掉爪牙的猫,大部分时间蜷缩在房间里,沉默地望着窗外那片绿得刺眼的热带花园。
坤泰依旧忙碌,偶尔在走廊相遇,他的目光扫过她,深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疏离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天下午,天气异常闷热。
厚重的乌云低低压在天际,一丝风也没有,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
婉宁坐在窗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也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巨石,逃脱的希望彻底破灭后,她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真空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突然——
“砰!”
一声清脆的、如同玻璃碎裂的炸响,毫无预兆地从宅邸围墙外传来!紧接着,是几声更加密集、更加刺耳的“哒哒哒”声!
枪声!
婉宁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冲到窗边,惊恐地望向外面。
围墙外,原本平静的土路上,尘土飞扬,几个穿着杂乱迷彩服的身影正依托着几辆破旧的皮卡,疯狂地向宅邸方向倾泻着子弹。
子弹打在坚固的围墙和铁门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和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宅邸的守卫们反应极快,立刻依托掩体进行还击,枪声瞬间响成一片。
小规模武装冲突!而且就在家门口。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宅邸内部尖锐的警报声也凄厉地拉响。
呜——呜——呜——
声音刺耳欲聋,瞬间盖过了窗外的交火声。
混乱爆发了!
楼下传来守卫们急促的呼喊和奔跑声,夹杂着听不懂的本地土语,充满了紧张和杀意,脚步声杂乱,金属碰撞声不断,显然守卫们在快速集结和分发武器。
婉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子弹呼啸,流弹横飞…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充满敌意的地方,她孤立无援,如同置身于最血腥的战场中心!
“砰!”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坤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惯有的冰冷被一种凛冽的杀伐之气取代,深褐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混乱的走廊。
他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如同猎豹锁定猎物般的专注和冷酷。
“阿泰!”他厉声喝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警报和枪声,“带一队人,从侧翼包抄,干掉那两辆皮卡!动作快!”
“是,老大!”一个精悍的守卫头目立刻应声,点了几个人,如同猎豹般敏捷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桑坤!”坤泰的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控制所有通讯,切断非必要对外联络,启动内部广播,用本地语和通用语轮播:所有人坚守岗位,擅离岗位者,按军规处置!”他的声音冰冷,带着铁血的味道。
“明白!”另一个守卫立刻奔向通讯室。
“巴颂,带人守住主楼所有入口,检查外围防御,有任何人试图趁乱冲击,格杀勿论!”
“是!”
一连串清晰、果断、充满血腥气的命令从他口中吐出,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
原本因突袭而有些骚动的手下们,在他的指令下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眼神中的慌乱被凶狠取代,像被注入强心针的狼群,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混乱的场面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一种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秩序感重新笼罩了宅邸。
婉宁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窗外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密集,子弹呼啸着划过空气,偶尔有流弹打在宅邸外墙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噗”声。
她甚至看到一颗流弹击穿了不远处走廊尽头的一扇玻璃窗,“哗啦”一声,玻璃碎片四溅!
“啊!”她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抱头蹲下,碎片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带起一阵冷风。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起来!”是坤泰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疑。
她被粗暴地拽了起来,坤泰甚至没看她一眼,目光扫过破碎的窗户和外面激烈的交火,对着旁边一个守卫吼道:“阿莱,带人去把那扇窗堵上,把她带到指挥室去,别让她在这里碍事找死!”
“是!”叫阿莱的守卫立刻应声,招呼人冲向破碎的窗户。
而婉宁,则被另一个守卫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带向了坤泰的书房——现在显然成了临时战地指挥中心。
书房里气氛更加紧张压抑,巨大的地图铺在桌上,上面用红蓝笔做着标记。通讯器里不断传来嘈杂的汇报声和激烈的枪声背景音。
“老大,阿泰小队已就位,正在压制对方火力!”
“老大,西侧围墙发现有人试图攀爬,已被击退!”
“老大,东边棚户区有人想趁乱冲击关卡,被我们火力驱散了!”
坤泰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手指快速地点着几个位置,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阿泰,集中火力打掉皮卡引擎!桑坤,广播再加强!告诉所有人,外面是昂山那条老狗的杂牌军,想趁火打劫!敢冲击关卡者,格杀勿论!巴颂,调一组人去东边,用重火力驱散人群,告诉他们,再靠近一步,死!”
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浓烈的血腥味。
他仿佛不是在指挥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而是在下一盘早已预演过无数次的棋。
婉宁被守卫推到墙角站着,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抖得像筛糠。她看着坤泰在枪林弹雨中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听着他一条条冷酷却精准有效的命令,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力量和…恐怖。
在这个子弹横飞的绝境里,他的冷酷和强大,竟成了唯一能带来秩序和安全的存在,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硝烟味和血腥气。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逃跑?外面是激烈的交火,还有他手下那些杀红了眼的守卫。
留在这里?她只是一个被囚禁的、随时可能被流弹击中的脆弱存在。
“你!”坤泰的声音突然指向她,打断了她的思绪,“去里面休息室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他指了指书房里侧一个小隔间,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婉宁身体一僵,但看着窗外激烈的交火和坤泰冰冷的目光,她咬紧下唇,默默地走向那个小隔间。
隔间的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她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动静。
“老大,阿泰打爆了一辆皮卡,对方火力减弱了!”
“老大,西侧攀爬点清理干净了!”
“老大,东边人群被驱散了,暂时没有冲击迹象!”
坤泰的指令依旧简洁有力:“继续压制,别让他们喘气,桑坤,通知外围巡逻队,向交火区域靠拢,形成合围!”
“是!”
婉宁听着这些对话,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看到那些平时对她凶神恶煞的手下,在坤泰面前如同最忠诚的猎犬,哪怕面对枪林弹雨,也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她听到一个守卫在低声对同伴说,声音带着后怕和庆幸:“…妈的,刚才那梭子子弹差点打中老子…幸好老大指挥阿泰及时压制了那挺机枪…”
另一个守卫附和:“是啊,听老大的没错,他说是昂山的人,肯定就是!这帮杂碎,想趁乱捞好处!”
这些只言片语,像碎片一样拼凑出坤泰世界的冰山一角。
他的权威,似乎不仅仅建立在恐惧之上,还有某种…在绝境中带领他们生存下来,甚至反杀敌人的能力和…诡异的信任?
窗外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似乎坤泰的战术奏效了,激烈的交火声变成了零星的枪响和几声爆炸,警报声依旧在持续,但宅邸内的紧张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坤泰终于从地图前直起身,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硝烟熏染的痕迹,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隔间的门缝,似乎停顿了一瞬。
婉宁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会说什么?会进来吗?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转身,对一直守在旁边的副手说:“这里你盯着,我去看看外围防御和伤员。”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指挥室,甚至没有再看隔间一眼。
危机似乎暂时被控制住了,武装袭击被打退。
婉宁独自坐在昏暗的隔间里,听着外面渐渐平息的枪声和混乱声响,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剧烈颤抖,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席卷了她。
她恨坤泰,恨他囚禁自己,恨他的冷酷无情,恨他视人命如草芥的命令。
但就在刚才,在真正的枪林弹雨和死亡威胁面前,她不得不承认,是他的铁腕和掌控,才让这座宅邸没有在袭击下崩溃。
是他的命令,让她被迫待在这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躲过了可能的流弹。
她不想依赖他,一点也不想。
可是,当子弹呼啸、流弹横飞时,她惊恐地发现,除了他划定的这个“安全区”,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离开他的势力范围,外面的世界似乎更加危险和绝望,随时可能被流弹击中或被混乱吞噬。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屈辱,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对他的恨意和恐惧没有消失,却被迫缠绕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名为“生存依赖”的藤蔓。
这藤蔓冰冷刺骨,却又是她在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守卫打开了隔间的门。“出来吧,老大说你可以回自己房间了。”
婉宁沉默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
她走出指挥室,走过忙碌但已恢复秩序的手下身边,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被暂时安置又取回的物品。
她回到自己那间华丽冰冷的卧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声音。
房间里一片死寂。
她靠在门后,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逃脱的念头,像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熄灭。
不是因为放弃了希望,而是因为绝望地认识到,在这个由坤泰一手掌控的世界里,离开他的“庇护”,她可能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随时可能死在不知名的流弹或混乱中。
她恨他给予的牢笼,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牢笼在枪林弹雨来临时,成了她唯一能蜷缩的、保命的角落。
她闭上眼睛,一滴冰凉的泪水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