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落锁,将外界彻底隔绝。
鹤屿川——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健康躯壳的灵魂,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逃离一场生死追杀。
门外那个女人的声音和气息,以及这个完全陌生的、奢华到刺眼的环境,都让他神经紧绷,几近断裂。
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阴暗潮湿的仓库,刺骨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血腥味充斥鼻腔。
苏念白惊恐含泪的脸,那些打手狰狞的嘲笑,还有……还有那彻骨铭心的背叛带来的冰冷绝望。
他记得骨头断裂的脆响,记得冰冷的器械贴上皮肤的战栗,记得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应该快死了。
或者至少,正在濒死的痛苦中挣扎。
可现在……
他猛地直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
巨大的镜面,光洁的大理石台面,锃亮的银质水龙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好闻的、绝不属于自己冷冰冰的别墅的淡香。
一切都干净、明亮、温暖得不可思议。
最重要的是——不痛了。
那日夜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的剧痛,消失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皮肤光滑,没有任何伤痕或扭曲的变形。
他颤抖着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胸膛、手臂……触感坚实而健康,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没有血迹,没有淤青,没有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
这不可能!
他踉跄着扑到巨大的盥洗镜前,迫切地想要看清自己。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鹤屿川的脸。
没错,眉眼鼻唇,每一处轮廓都是他看了二十多年的样子。
但又不是。
镜中的男人,脸色虽然因刚才的慌乱而略显苍白,却透着一股他早已失去的健康光泽。
眼神虽然此刻充满了惊疑、警惕和一丝未散的戾气,眼底却不再有那种被漫长痛苦磨蚀殆尽的死寂和灰败。
更重要的是,这具身体挺拔、舒展,没有任何常年蜷缩忍耐疼痛的痕迹,也没有因为重伤遗留下后遗症的消瘦与虚弱。
这……这简直是他受伤之前,甚至比那时状态更好的身体!
剧烈的混乱和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他双手撑在冰凉的台面上,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大脑飞速运转却又一片空白。
夺舍?
借尸还魂?
还是……临死前的黄粱一梦?
门外隐约传来细微的动静,是那个女人的脚步声。
她还在外面。
姚稔。
他记得她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屿川。
亲昵而自然。
而那个女人……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醒来时看到的那张脸。
精致,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看向他时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亲昵,还有被他弄疼后的愕然与委屈。
她试图触碰他,亲吻他……
还摸他…那里…
想到那个轻轻的吻,他的脸颊似乎还残留着那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的心口莫名一悸,一种极其陌生而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底。
从未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他,从未有人那样自然而然地亲近他,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念白只会用依赖又愧疚的眼神看他,需要他的保护,却从未……
停!
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停止比较。
苏念白的背叛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刚刚有些恍惚的心神,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恨意。
他再次睁开眼时,镜中人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冷硬戒备。
不管这是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这具身体似乎属于另一个“鹤屿川”,一个显然过着与他截然不同人生的鹤屿川。
而这个叫姚稔的女人,看样子是“这个”鹤屿川极其亲密的人,可能是……妻子?
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生活?
拥有这样……一个会用那种眼神看他的妻子?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
但手腕上刚才抓住她时留下的细微感觉,以及脸颊上那短暂的柔软触感,又无比真实地提醒他,这并非梦境。
他必须冷静。
无论这是阴谋、奇迹还是别的什么,在弄清楚状况之前,他不能自乱阵脚。
那个叫姚稔的女人很敏锐,她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刚才的噩梦借口恐怕撑不了多久。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清水反复扑打脸颊,刺骨的寒意帮助他迅速镇定下来。
他看着水流,思维变得清晰而冷酷。
首先,他需要信息。
他需要了解这个“鹤屿川”是谁,过着怎样的生活,人际关系如何,尤其是和门外那个女人的关系。
其次,他必须伪装。
在拥有足够的信息和能力自保之前,他必须尽可能地扮演好“这个”鹤屿川,不能让人发现芯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尤其是不能让那个看起来对他十分熟悉的姚稔发现。
最后,他需要找到回去的方法,或者……评估留下来可能面临的风险和代价。
这具健康的身体对他而言是难以想象的诱惑,但这一切背后是否藏着更大的陷阱?
他关掉水龙头,拿起旁边柔软昂贵的毛巾擦干脸和手。
毛巾带着阳光和清新剂的味道,和他过去用的粗糙布巾天差地别。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镜中的男人。
眼神已经沉淀下来,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和审视,只是深处还藏着一丝无法完全掩去的警惕与计算。
就按兵不动。
先扮演下去,观察,学习,收集信息。
他整理了一下微湿的头发和身上略显陌生的丝质睡衣,努力回想刚才那个男人下意识的举止神态——似乎要更……温和一些?
他试着放松紧绷的脸部肌肉,试图勾勒出一个浅淡的、或许能勉强称为温和的表情,但镜中映出的笑容却显得格外僵硬古怪,甚至带着点说不出的涩然和别扭。
他立刻放弃了。
算了,暂时还是少说话,保持距离,以“心情不好”或者“没睡醒”作为掩护更实际。
做好决定,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深吸一口气,伸手,解开了门锁。
“咔哒。”
门开了。
他需要走出去,面对那个叫他“屿川”的陌生妻子,开始他在这未知世界的第一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