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帝宫中,凌紫瑶为云婆抚平衣袍上的最后一丝褶皱。
那是一件【隐神袍】,帝宫宝库中最顶级的藏品,能让穿着者的气息与因果,彻底从天地间隐去。
“陛下,老奴去了。”
云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眼前这张倾尽一生去守护的容颜,从天之骄女,到新晋女帝,再到如今……跌落尘埃。
“若遇不测,立即退回,不必传讯。”凌紫瑶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衣袍的边缘。
云婆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竟挺直了几分。
她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弯腰,行了此生最后一个大礼。
随即,转身没入殿后的深沉阴影,如一滴水融入大海,再无踪迹。
凌紫瑶独自伫立在废墟中央,目光死死锁定了殿内那盏长明不灭的魂灯。
灯焰,是云婆的神魂。
火在,人在。
……
仙界边荒,一颗早已化作宇宙尘埃的死寂星辰上。
空间扭曲,一道秘密传送阵的光芒黯淡下去,云婆的身影显现。
她抬头,望向前方。
那是一片被永恒黑暗所吞噬的星域,传说中的魔域。
明明远隔亿万光年,一股让巅峰仙君道心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却已如实质的铁壁,迎面压来。
这片星域,太安静了。
静得连连时空、法则、大道都已死去,陷入永恒停滞的死寂。
她看见不远处一块漂浮的巨大陨石上,烙印着几个霸道绝伦的仙文。
【擅入者,死。】
那是昊天仙王等四位主宰联手布下的法旨,帝威如狱,警告着世间一切生灵。
云婆的身形化作一缕虚无。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道禁令,每一步都踏在时空的裂隙之中,朝着那片至暗的中心无声潜行。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生命位阶的碾压感,便越是恐怖。
前方仿佛不是一片疆域。
而是一尊仅仅是念出其名,都会招致灭顶之灾的古老存在,正在沉睡。
她的仙君道果在哀鸣,她的不朽本源在战栗。
但为了她的陛下,她没有退路。
……
同一时间,魔域深处,小木屋的院子里。
阳光和煦,圣花摇曳。
石清凡斜靠在躺椅上,眯着眼,满脸惬意地看着院中追逐嬉闹的两个女儿。
石念瑶和石幼离,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正一人拿着一根从世界树上随手捡来的小树枝,进行着一场剑仙“对决”。
“看招!我这招叫【开天辟地】!”
石幼离迈着小短腿,奶声奶气地大喊着,将手中的树枝毫无章法地向前一劈。
“不对不对。”
姐姐石念瑶小大人似的摇摇头,横过树枝,轻描淡写地格开妹妹的攻击。
“起手式,应该是这样。”
她手腕微动。
树枝划出一道看似缓慢,却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弧光。
她们身上没有任何法力波动,只是凭借着血脉最深处,那与生俱来的对“力量”二字的本能理解。
“姐姐你的太慢啦!”石幼离不服气地鼓起小嘴,模仿着姐姐的动作,也将树枝向前轻轻一点。
【啵。】
两根脆弱的树枝,在空中触碰了一下。
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
一道无形的涟漪,从石念瑶的枝头荡开。
另一道无形的涟漪,从石幼离的枝头点出。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站在“理”之顶点的力量,在空中相遇,纠缠,嬉闹了一瞬。
然后,双双归于虚无。
仿佛两个孩子吹出的泡泡,在阳光下相撞,碎了,便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
魔域结界之外的无尽虚空中。
云婆已将【隐神袍】催动到了极致,她的存在,几乎已经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层看不见的魔域结界时。
一股让她亡魂皆冒的巨大恐怖,降临了。
她前方的空间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错乱”。
仿佛一张平整的画布,被一只无形巨手斩开,又被另一只巨手抹平。
【斩】与【抹】的力量,在这里形成了一场恐怖的风暴。
云婆脸上惊骇欲绝的表情,甚至来不及完全凝固。
她身上的【隐神袍】、她苦修万劫的仙君之躯、她那不朽不灭的神魂……
连同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因果、所有痕迹、所有概念……
都在这一瞬间。
被彻底地,“抹掉”了。
不是化作飞灰,不是归于虚无。
而是变成了“从未存在过”。
仿佛,这世间,从未有过一个叫云婆的人。
……
院子里,石幼离丢下树枝,不玩了。
她哒哒哒地跑到石清凡身边,抱着他的大腿,仰起小脸。
“爹爹,瑶瑶渴了。”
石清凡笑着坐起身,宠溺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好,爹爹这就去给你拿昨天冰镇好的神兽奶。”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朝着结界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
帝宫废墟。
凌紫瑶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盏魂灯之上。
【咔嚓。】
一声无比清脆的碎裂声,在她心脏最深处炸响。
那盏由万年魂玉雕琢而成的灯座上,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痕。
下一瞬。
灯芯里那团代表着云婆生命与神魂的火焰,并未熄灭。
而是在凌紫瑶圆睁的双目注视下,连同整个灯座一起……
一寸一寸地化作了灰烬。
不,那不是灰烬。
那是比灰烬更彻底的,一种纯粹的“无”。
一捧黑色的粉末,飘然落下,散落在冰冷的石桌上。
魂飞魄散,灯火俱灭。
形神俱灭,魂灯崩碎。
凌紫瑶缓缓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堆黑色的粉末。
可她的指尖,却停在了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无法前进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