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琉璃灯霎时亮起，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仆从鱼贯而出在门前站定，寂静的厨房忽然热闹起来。
一瞬间，这座宅子活了过来。
“恭迎世子回府！”
整齐的问安声中，穿着锦缎小褂的男孩走了进来，柔软的黑发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昂着头，微微抿着唇。
夏月殊眉心微跳，这个表情，小家伙又不高兴了。
“吵。”
任由管家蹲下身为他解开软靴，明臻捂了捂耳朵，神情不悦。
今日学堂比试，他险些输给一个新来的转学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抢他的风头！
“这是怎么了？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熟悉的打趣声在耳边响起，明臻抬起头，看见夏月殊含笑的嘴角，嘴巴一瘪就扑进她怀里。
夏月殊蹲下身紧紧抱住他。
小家伙的发丝用头油抿过，有些硬。夏月殊抚着明臻的头发，明知故问：“今日在学堂不开心了？”
明臻不说话，只往母亲怀里又钻了钻。
夏月殊捏了捏明臻的手，有些凉。
虽说已是春日，但早晚依旧寒凉。
孩童体弱，哪怕只是在门口站上一会儿，也可能染上风寒：“难道是生娘亲的气了？娘亲不知道今日学堂有雅集。”
怀里的小脑袋突然用力蹭了蹭，随即一张气鼓鼓的小脸抬起来：
“娘亲坏！一点都不关心明臻！”
夏月殊揉了揉胸口，小家伙六岁半了，使起性子来力道不小。
她眨眨眼，好脾气道：“是是是，娘亲坏，娘亲让明臻受委屈了。那怎么办？罚娘亲不许和明臻一起用晚膳可好？”
明臻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夏月殊的衣袖，脱口而出：“不行！”
明臻的反应在夏月殊意料之中，但她仍旧故作惊讶：“为什么？明臻不是正在生娘亲的气吗？”
明臻攥着母亲的衣袖，他才不要一个人用膳，眼睛转来转去，半晌也没想出理由，只是固执地又憋出一句：
“不行就是不行”。
夏月殊逗够了孩子，蹲下身重新抱紧他，偏头亲了亲对方肉嘟嘟的脸蛋，笑道：
“我们明臻最大度了，原谅娘亲了是不是？娘亲好开心！”
明臻窝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被亲过的脸颊，理所当然地扬起小脸：
“明臻一直很大度！”
看着自家娃儿得意的小模样，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夏月殊没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下明臻精心打理的发型彻底变得毛茸茸了。
明臻回府不到两刻钟，餐桌上已经神奇地摆满了饭菜。
夏月殊让明臻在特制的高椅上坐好，自己在一旁坐下。
目光扫过满桌菜肴，夏月殊执筷的手微微一顿。
桌上的菜色很丰盛，都是明臻爱吃的。
她抬头望向东厢，书房的门紧闭着，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
进门时，谢沉渊常穿的那双墨靴不在鞋架上。
夏月殊夹了一筷子鱼肉，仔仔细细挑净刺后放到明臻碗里，看小家伙高兴起来，又添了一筷青菜。
见明臻小脸顿时垮下来，她放下筷子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不许挑食。”
“侯爷今日可曾传话回来？”
一直安静布菜的周管家头也不抬：“侯爷今夜宿在营中。”
夏月臻点了点头。满桌珍馐色香味俱全，她向来不挑食，可不知怎的，忽然就没了胃口。
“娘亲吃。”
碗里突然多出一棵翠绿的青菜，夏月殊抬头，明臻正仰着小脸望她，那小心翼翼的眼神让夏月殊想起学堂窗外试探着伸出爪子的小猫。
她笑了笑，很给面子地夹起青菜用了。
见母亲用了青菜，明臻这才高高兴兴继续用饭。
他把鱼肉吃完后，苦大仇深地盯着那棵青菜看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抬头看向正在用饭的夏月殊。
“娘亲吃这个！”
碗里翠绿的青菜正是夏月殊方才夹给明臻的那棵。
小家伙从小挑食，嘴刁得很，变着法子逃避一切绿色菜蔬。
现在倒好，不仅挑食，还学会把她当膳余桶了。
夏月殊心中暗叹，却还是夹起那棵青菜用了。
小家伙今日确实累了，平时饭后总要闹着玩一会儿才肯沐浴。
今日却乖觉得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整个过程安安静静，好几次都差点睡着。
越是金贵的孩子越难养活。
自出生起，明臻几乎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为此从小到大，明臻的饮食起居都是夏月殊亲自打理，即便是用饭、沐浴这些小事也不假手他人。
用软布细细擦干头发，夏月殊摸了摸明臻的额发，柔顺的黑发已经完全干了。
小家伙此刻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活像只啄米的小鸡。
夏月殊心里软成一片，伸手将明臻抱起。
小家伙感受到母亲的温暖，下意识往她怀里蹭了蹭，嘟囔道：“困。”
夏月殊一手托着明臻，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头，一手轻拍他的背，低声哼着哄睡的调子。
这做过千百遍的动作早已成为本能。
明臻的卧房在西厢，出了浴房左转第三间便是他的屋子。
陈设简单，最花哨的莫过于顶上的星空图。
小孩子的喜好一天一个样，从前吵着要在房里塞满玩具，有一天忽然就不喜欢了，全扔了出去。
明臻夜里爱踢被子，夏月殊仔细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她在床边坐下。
明臻继承了谢家人的好样貌，虽然尚未长开，但已能看出日后定是个俊朗儿郎。
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鼻梁挺直，一头软发黑如墨染。他睡着的模样，像极了谢沉渊。
肉嘟嘟的脸颊粉嫩可人，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乖乖，好梦。”
俯身在明臻额间落下轻吻，夏月殊留了一盏小夜灯，悄声合上门。
门外，训练有素的丫鬟正好收拾完浴房朝这边走来，见到夏月殊连忙行礼。
夏月殊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不经意瞥向长廊尽头，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忽然想走走，夏月殊没有坐软轿，沿着回廊慢慢踱步。
从东厢到她的卧房要经过书房，书房的门紧闭着。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害怕紧闭的门扉。
“少奶奶，该安歇了。”
神出鬼没的周管家又一次惊着了夏月殊。
回头对上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夏月殊微微颔首，余光掠过紧闭的书房门，转身离去。
明日女学还有早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