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声音不来自任何方向,而是从幽冥隙的每一粒尘埃里挤出来,带着腐朽万物的沉重,直接压在我的魂魄上。

“谁……敢动我的祭品?”

灰色的浓雾瞬间凝滞了。

那些四处游荡的怨魂,像是听到了无上的号令,齐刷刷地停下,一张张麻木的脸孔转向我,空洞的眼眶里,燃起贪婪的幽火。

我抓着墨砚的手,抓得更紧了。

他的魂体在我掌心,像一捧即将熄灭的烛火。

“你的祭品?”我朝着无尽的黑暗开口,声音在魂体状态下显得有些飘忽,却不带半分退让,“他是我的人。”

“人?”那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嘲弄,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词,“进了我的肚子,就是我的食粮。这道被曜日钉打过的魂,滋味想必不错,我等了三百年了。”

话音未落,四周的灰雾剧烈翻滚,凝成数十条粗壮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朝我们卷来。

触手所过之处,那些怨魂被毫不留情地抽碎,化作最纯粹的能量,被吸入触手之中,让它的颜色变得更深。

我拉着墨砚的魂,狼狈地躲闪。

每一次擦身而过,我的魂体都会被带走一丝力量,变得更加稀薄。

硬碰硬,是找死。

我不能死在这里,墨砚也不能。

我看着怀中墨砚迷茫的脸,又看了看那些步步紧逼的灰色触手。

它要的,是被曜日钉污染过的魂。

如果……这魂不再是它想要的滋味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

我不再躲闪,停在原地,转头对墨砚的魂轻声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然后,我闭上眼,将所有的意念,全部沉入眉心那一点温热的源头。

命痣。

苍梧祖脉的生机,不再是细流,而是在我的催动下,化作一道金色的暖流,顺着我的魂体,涌向我与墨砚相握的手。

“你做什么?!”那古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怒。

我没理它。

金色的生机,带着最纯粹的生命气息,源源不断地注入墨砚残破的魂体。

他魂魄深处,那些因云鹤而留下的阴暗执念,那些被曜日钉侵蚀的黑色死气,在纯净的生机面前,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

墨砚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明亮。

他空洞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无声地唤出了我的名字。

小蘅。

而我付出的代价,是我的魂体正飞快地变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幽冥隙的灰雾同化。

“住手!你竟敢毁了我的祭品!”

那声音的主人彻底暴怒了。

整个幽冥隙都在震颤,所有的灰色触手合为一体,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掌,朝着我们当头拍下。

这一掌,足以将我和墨砚的魂魄拍得灰飞烟灭。

墨砚下意识地想挡在我身前,可他的魂刚刚重塑,根本动弹不得。

我将他护在身后,抬起头,直面那毁天灭地的威压。

就在巨掌即将落下的瞬间,我魂魄深处,那碗属于师父的心头血,猛地沸腾起来。

一道赤红色的光芒从我体内迸发,在我头顶结成一个玄奥的阵图。

“老东西,死了也不安分!”

巨掌与红色阵图悍然相撞。

没有声音。

只有极致的光与暗在湮灭。

阵图只支撑了一息,便轰然破碎。

可就是这一息,为我争取到了最后的时间。

我体内的生机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将墨砚魂魄里最后一丝死气涤荡干净。

做完这一切,我拉起他光芒璀璨的魂,转身就跑。

那道由师父血引化作的红线,在黑暗中微弱却清晰地指引着归途。

“你跑不掉!”

身后,是那古老意志气急败坏的咆哮。

整个幽冥界的怨魂都疯了,化作灰色的浪潮,朝我们席卷而来。

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魂体薄得像一张纸。

“时辰已到!回来!”

师叔干涩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我的魂魄里炸响。

我咬着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拽着墨砚,循着那道红线,一头撞进了来时的那片水幕。

天旋地转。

当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树洞石室里,那用白色粉末画成的诡异阵图。

我回来了。

我低头,看见墨砚就躺在我身边,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胸口已经有了平稳的起伏。

他回来了。

我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手,整个人向后倒去。

一只冰冷枯瘦的手,扶住了我的后背。

是师叔。

他那张僵尸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里,却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你师父的血,用完了。”他看着我,声音依旧难听,“从今往后,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了。”

我的命……

我撑着地,想要坐起来,眼前却是一阵发黑。

魂魄的过度损耗,让我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别动。”师叔按住我的肩膀,“魂伤了,得养。”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直接塞进我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咙滑下,滋养着我几近干涸的魂魄。

“你们两个,在我这里住下吧。”他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向洞口,“外面那些苍蝇,还没走。”

我躺在冰冷的石地上,看着他枯瘦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的微光里。

惊蛰谷,有进无出。

谷口的石碑,写的是“命留一半”。

师父的血,换了墨砚的命。

我自己的命,换了我的自由。

这笔买卖,似乎不亏。

我侧过头,看着身旁昏睡的墨砚。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我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脸,指尖却在离他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我的手上,不知何时,也浮现出了几道细密的、淡淡的黑色纹路。

和之前墨砚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古老意志的怨气,还是侵入了一丝到我的魂魄里。

师叔给的药,只能镇压,不能根除。

我看着手上的黑线,忽然就笑了。

欠了债,总是要还的。

不管是欠墨砚的桂花酿,还是欠这幽冥隙主人的。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跟它把这笔账,算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