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沈家大宅的路上,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黑色的劳斯莱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也放大了我与父亲之间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我身上还穿着那件可笑的婚纱,层层叠叠的裙摆堆在脚边,像一团破碎的云。

父亲沈雄业,江城商界说一不二的枭雄,此刻正襟危坐,双目紧闭,刀刻般深刻的法令纹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说一句话,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理解他的愤怒。沈家的独生女,在自己的婚礼上,当着全城名流的面,亲手撕毁了婚约,将沈家和顾家的脸面一同扔在地上践踏。这对于将声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父亲来说,无异于一场公开处刑。

但我不能退缩,更不能后悔。

前世,也正是因为我顾忌沈家的脸面,在发现顾景炎和苏晚晚一些蛛丝马迹的暧昧时,选择了自欺欺人。我总想着,婚礼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正是这份愚蠢的软弱,最终葬送了父亲,葬送了沈家,也葬送了我自己。

车子平稳地驶入沈家庄园,停在了主宅门口。

“小姐,到了。”司机低声说。

我没有动,父亲也没有动。

半晌,他终于睁开了眼,那双曾让我敬畏又依赖的虎目此刻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我。“沈清浅,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今天就把你的腿打断,亲自把你押回顾家去赔罪!”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若是从前的我,恐怕早已吓得泪流满面,语无伦次了。

但我只是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爸,我没有解释。我只有事实。”

说完,我提起裙摆,推开车门,径直向宅邸里走去。

书房里,我亲手为父亲泡上了一壶他最爱的武夷山大红袍。茶香袅袅,稍稍缓和了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然后摘下头纱,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那繁复的蕾丝和钻石,此刻在我眼中只剩碍事。

“在你发火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看着父亲的眼睛,冷静地开口,“顾景炎是什么时候进入沈氏集团核心管理层的?”

父亲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他皱眉道:“三年前。他从国外名校毕业,是我亲自把他招进来的。怎么了?”

“那他升任项目部总监,独立负责‘滨江新城’这个百亿级别项目,又是什么时候?”我继续追问。

“一年前。”父亲的脸色愈发难看,“也是我一手提拔的。清浅,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些都是我同意的,顾景炎的能力有目共睹,他为集团创造的价值,所有董事都看在眼里!”

“是吗?”我发出一声冷笑,“他创造的价值,恐怕还比不上他从这个项目里掏空的钱多。”

“你胡说什么!”父亲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震了出来,“沈清浅!你是因为他跟苏晚晚不清不楚,就在这里血口喷人,污蔑他的事业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有大局观的女儿!”

“大局观?”我直视着他暴怒的眼睛,没有丝毫退让,“爸,在你眼里,什么是大局?是沈家的脸面,还是沈氏集团的生死存亡?”

我的质问让他 一时 语塞。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空口白话无法说服他。我必须拿出他无法反驳的东西。

“‘滨江新城’项目,最大的材料供应商是哪家公司?”我问。

父亲想也不想地回答:“是‘鼎盛建材’,江城最大的建材商,合作很多年了,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我的声音冰冷下来,“您现在就可以让陈叔去查。查一查‘鼎盛建材’的股东构成。我敢保证,它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叫‘景盛投资’的离岸公司。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不是别人,正是您最看好的女婿,顾景炎。”

陈叔是跟着父亲打江山的老人,也是沈氏集团的财务总管,是父亲最信任的心腹。

父亲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写满了不信:“不可能!我查过鼎盛的背景,很干净。”

“那是因为您只查了表面。”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用了一家海外空壳公司持股,又找了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本地人做代持,手法很干净,一般人根本查不出来。他利用自己项目总监的职权,以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从‘鼎盛’采购材料。这三年下来,光这一个项目,他从沈氏集团转移出去的资金,至少有五个亿。”

这些信息,都是前世我死后,顾景炎和苏晚晚为了庆祝,在我的墓前“分享”给我听的。他们嘲笑我父亲引狼入室,嘲笑我愚不可及,把仇人当爱人。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刻在我的灵魂里。

父亲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他大概在想,这些如此具体、如此机密的事情,我一个不参与公司管理的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终于问出了口。

我不能说重生,那太过匪夷所思。我早已想好了说辞。

“是苏晚晚。”我垂下眼帘,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悲伤和自嘲,“前几天,我无意中听到了她和顾景炎的电话。她大概以为我睡着了。他们聊了很多,关于鼎盛,关于景盛投资,还有……他们计划在婚礼后,如何利用我拿到您手里的股权,一步步架空您,最后将整个沈氏集团据为己有。”

我半真半假地编织着谎言。苏晚晚和顾景炎确实有这个计划,只是我并非“无意中听到”,而是用一条命换来的。

将一切推给苏晚晚,是最合理的解释。毕竟,一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女人,被最好的闺蜜和最爱的男人同时背叛,情绪失控之下,在婚礼上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都显得“合情合理”。

父亲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惊骇所取代。他不是傻子,我说的这些细节,环环相扣,根本不像是一个女儿家因为嫉妒而能编造出来的谎言。

“还有那条项链。”我乘胜追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爸,那条‘晚来秋’,是顾景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他亲口在电话里对她说,等我这个绊脚石死了,他就会光明正大地为她戴上。他们……他们甚至连我们婚后的蜜月旅行,都计划好了如何制造意外,让我‘病逝’在国外。”

说到最后,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这眼泪,一半是演戏,一半却是发自内心的悲愤与后怕。

“砰!”

父亲一拳狠狠地砸在红木书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看向我的眼神,终于从愤怒和怀疑,转为了心疼和后怕。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景炎”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我按下免提,当着父亲的面,接通了电话。

“沈清浅!你疯了吗?你到底在哪里?!”电话那头传来顾景炎压抑着怒火的咆哮。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瞬间又变回了那种我熟悉的、虚伪的温柔:“清浅,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我知道你今天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你先回来好不好?宾客们都还在,我们可以解释清楚的。别闹了,听话。”

听听,多么熟练的话术。先是恐吓,再是安抚,红脸白脸唱得滴水不漏。前世的我,就是这样一次次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去。

“顾景炎,”我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游戏结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他的声音变得阴冷起来:“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今天起,你,还有苏晚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我顿了顿,加了最后一根稻草,“哦,对了,你通过‘鼎盛建材’转移出去的那五个亿,最好想想该怎么跟沈氏的董事会交代。当然,你可能没有机会了。”

“你——!”

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书房里一片死寂。

父亲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欣慰,还有一丝陌生。他大概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还有这样冷静、狠厉的一面。

“爸,”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语气坚定,“现在,您还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

父亲沉默良久,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

他只说了一句话。

“陈海,带上你的人,来我书房一趟。另外,封锁公司所有与‘滨江新城’项目有关的账目,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调阅。”

挂掉电话,他转过身,深深地看着我,苍老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抹真正的赞许。

“清浅,你长大了。”

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我知道,反击的第一步,我走对了。

这一次,我不再是孤军奋战。我的身后,站着我的父亲,和整个沈家。

顾景炎,苏晚晚,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我为你们准备的盛宴,才刚刚上第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