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燎原之火,从陇西郡席卷全国。
赢余北伐匈奴的举动令举国哗然。
咸阳宫中,李斯握着刚收到的书信,手指微微发颤。
他此行本是商议新粮推广事宜,不料赢余非但未备粮种,反倒派两千骑兵北击匈奴。
左贤王部十万控弦之士盘踞在陕西草原,这两千人岂非羊入虎口?
起初他以为公子疯了,转念又想许是新粮丰收冲昏了头脑。
年轻人骤获殊荣,难免得意忘形。
但既然已至封地门前,断无空手而归之理。
更何况若赢余当真骄纵,他身为重臣自当规劝。
纵然两千骑全军覆没,以发现新粮之功,陛下必不会深究。
横竖多是戎族士卒,折损亦不足惜。
只是那些粮种......李斯掐指算来,土豆三月可熟,如今秋意正浓,距寒冬尚有三月光景。
或许还来得及再收割一茬,那时再推广到各地也不迟。
只是这回李斯定要拦住赢余,可不能再让他胡闹了!
行军打仗这种事就该交给行家,四公子在农耕与治国上确有才能,但其他方面还是别插手为好!
"张苍究竟在做什么?怎能任由四公子做出这般荒唐事?"
李斯叹息一声,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他得尽快见到赢余,好好与他谈一谈。
…………
咸阳城,大秦皇宫内。
"什么?云儿派两千轻骑攻打匈奴?!"
秦始皇震怒。
"千真万确,铁卫亲眼所见!"
"立刻传令,召回出征的军队!"
秦始皇急令道。
一旦开战,赢余这次收获的新粮必然要优先供给军需,那他推广新粮的计划岂不泡汤?
更别提改革耕战税制之事了!
况且,区区两千人讨伐匈奴,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陛下,那两千骑兵已越长城,直入草原了。"
"…………"
秦始皇一时无言。
这混小子!
"云儿派的主将是谁?"
"主将名为霍去病,据说是四公子的门客。"
"此人过往如何?可有从军经历?"
"陛下,户籍中查无此人。"
章邯神色复杂,道:"此人似乎是四公子出城时突然出现的,多半是四公子私下招揽的门客。"
"如此说来,这霍去病从未有过征战经言?"
秦始皇摇头叹息:"出兵匈奴这等大事,云儿竟将军队交予这等无名之辈?"
章邯沉默不语。
这时,赵高上前一步。
"陛下,四公子年少气盛,未历战事,又因新粮之功难免得意忘形,这才行事不妥,望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赵高表面忧心忡忡,实则暗自窃喜。
原本若新粮推行全国,赢余的声望必将无人能及,但如今他竟自毁长城,派两千骑兵讨伐匈奴,简直愚不可及!这下新粮推广必然延误,机会又来了……
这对赵高与胡亥公子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传朕旨意,责成赢余下次收获新粮时,必须提前请示,不得擅自做主!"
"另外,若战事失利,大军撤回后严禁再次出击!"
"让他闭门思过,写一封请罪奏疏呈上来!"
出征的军队已无法召回。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时再强行调回反而适得其反。
秦始皇只能设法阻止赢余一错再错。
"臣遵旨。"
赵高恭敬行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道圣旨分明是要赢余自陈罪状。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问责了!
至少证明,赢余在始皇心中的分量,已然轻了几分。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赵高暗喜不已。
...........
长公子府邸。
"四公子终究是不通兵事啊。"
淳于越轻抚长须,眼中再度浮现轻蔑之色。
即便是他这般儒生,也断不会做出仅率两千骑兵征讨匈奴的荒唐事!
"先生,四弟素来机敏,此次北伐当真毫无胜算?"
扶苏眉宇间透着疑虑。
作为帝国储君,他对兵法韬略亦有研习。
但即便以他这纸上谈兵的眼光来看,赢余的决策也愚蠢得令人发指。
三岁稚童尚知避害就利,莫非他那惊才绝艳的四弟竟连孩童都不如?
"千真万确!两千轻骑已出长城,四公子发兵匈奴确凿无疑!"
淳于越捻着胡须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或许四公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可惜如此一来,朝廷暂时无法获取新粮,推广良种的功劳,殿下怕是得不到了。"
"也罢,这样也好。"
扶苏摇头苦笑。
想到自己始终在算计四弟的功劳,心中便涌起阵阵酸楚。
"殿下放心,经此一事,四公子在陛下心中必定失分!这对您大为有利!"
淳于越笑意更浓。
扶苏闻言沉默,喉间却泛起更浓重的苦涩。
难道自己的前程抱负,竟要仰仗四弟犯错才能实现?
莫非自己当真这般不堪,永远及不上赢余?
不甘的火焰在他胸中灼灼燃烧。
西陲边关。
赢余命人取来大量宣纸,开始起草新的法令条文。
先前废除旧法后,他只是调整了赋税,推广新作物,收编了戎族部落。
真正的改革尚未展开,皆因物资匮乏难以支撑变革。
如今封地内民生渐稳,百姓温饱无忧。
即便供养两千骑兵,官仓仍有余粮。
物资储备已然充足。
"必须立即推行戎族同化政策,凝聚民心,未来数月以发展经济为主。"
"本地气候适宜,可将草原开垦为耕地。
要鼓励秦人生育,将戎族开垦的荒地作为奖励,严格限定人均田亩数,确保贫者有田可耕,严惩豪强兼并。"
"需严查官吏作风,杜绝贪腐。
同时设立民间学堂,为贫民子弟提供免费启蒙教育,打破权贵对教育的垄断。"
"改革官吏选拔制度,废除举荐制,全面推行科举。
采用计分制考试,侧重农工商实务。"
"修订商业律法,废除商人贱籍,使其与农民地位等同,免除强制劳役兵役,商税定为五成。"
赢余搁笔,将文书递给张太岳。
张太岳细阅后皱眉道:"其余条款尚可,但商人重利轻义,骤然抬其地位恐生祸患,请君上三思。"
赢余轻笑。
他深知张太岳才干,却也明白其眼界未脱士人窠臼。
"商人确需监管,但正因商贾流通,市集方显繁荣。
旧法视商为贱业,驿站商贩皆领固定俸禄,盈亏无关,自然毫无干劲。"
"以致各地市井萧条。
加之耕战制度严苛,百姓仅能自足,经济体系脆弱不堪。"
"多少百姓手握奇货却无处交易,生计维艰。"
"譬如市集似湖,百姓如鱼,商人便是活水。
唯有活水注入,湖中方现生机,鱼群才能肥美健壮。"
"太岳,按我说的去办,若有差错再调整便是。"
赢余神色从容。
笑话,商业不兴,何谈民生?
痴人说梦!
"遵命!"
张太岳接过纸张,躬身退下。
赢余悠然吩咐侍从备些点心,天气晴朗,正好垂钓。
变法之事,自有能臣操持。
他只需偶尔巡查,尽好本分即可。
"报!"
县令喜匆匆入内。
"殿下,李斯大人求见!"
"......"
赢余眉梢微动。
不是已让李斯回去了么?
此番又来作甚?
"请他进来。"
"诺!"
李斯快步踏入县衙。
赢余懒散地倚在椅上,随手一指身侧。
"丞相请坐。"
李斯怔怔盯着那椅子,一时愕然。
此物他从未见过。
秦人素来席地跪坐,哪曾见过这般物件?
此椅以竹片拼制,扶手靠背俱全。
赢余半躺其上,甚是惬意。
平日除了巡视,他几乎整日这般慵懒。
李斯踌躇片刻,终是落座。
"嗯?"
后背贴上椅背的刹那,浑身筋骨骤然松弛。
久违的轻松感涌遍全身。
"四公子,此物甚妙!"
李斯轻抚扶手,由衷赞叹。
"丞相此来有何指教?"
赢余端起竹叶泡的温水,慢条斯理道。
"呵呵,四公子,老臣特来讨教。"
"讨教什么?"
赢余眉梢一挑。
堂堂丞相竟如此清闲?
专程找他闲聊?
"四公子,新粮若推行,您的声望必冠绝诸公子。
您曾言秦法有弊,老臣亦有同感。
今日特来请教,您对郡县制有何高见?"
李斯开门见山。
"郡县制甚好,我全力支持!"
秦法确有弊病。
但郡县制绝无问题!
难道要恢复分封?
那大秦还成何体统?
赢余答得干脆。
闻言,李斯面露欣慰。
"公子,关于秦法革新,老臣还想聆听教诲。"
“变法之事你不妨与我的执政内臣商议,他就住在县丞的厢房,只是此刻公务缠身,或许要等入夜才有闲暇。
丞相若不着急启程,不妨稍候片刻。”
赢余摆了摆手。
新法之事,他早已全权托付张太岳处理。
他并不愿多费唇舌。
何必呢?
身为主公,坐镇后方足矣!
李斯闻言,立刻心生警惕。
敏锐的政客直觉让他察觉,这位执政内臣或许会危及他将来的地位。
毕竟,眼下最有望继承大统的便是赢余,而赢余竟如此信任一位臣子,连变法大业都悉数交由其定夺。
日后此人必受重用,说不定会取代自己,成为大秦新相!
那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难道要让位给后起之秀,黯然退场不成?
绝无可能!
李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久居相位,他已对权势沉迷至深。
要他日后拱手让权?岂能甘心!
“公子,变法事关国本,岂能轻托庸碌之辈?”
“丞相若有疑虑,不妨与张太岳当面论辩,是否庸才,一试便知。”
赢余淡然一笑。
李斯前来商议变法,无非是想讨好于他。
这般老谋深算之辈的心思,赢余心知肚明。
不过,既有张太岳与诸葛孔明这等大才相助,李斯在他眼中已无多少分量。
单看历史上李斯竟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间,便知此人智谋不过尔尔。
至多算个六星之才,与张太岳、诸葛孔明相差甚远。
甚至日后张苍的才干,恐怕也在李斯之上!
察觉赢余身边另有能臣,李斯顿时语塞,再难继续周旋。
赢余也懒得多言,径直转身去垂钓了。